长篇小说连载

《鬼之魅》第三十三章

         朱大宝发脾气了（3）

朱老贵是朱家寨大队，也就是改名为胜利大队的最早一批被打倒的走资派，已经被造反派批斗了不知道多少次，对于这种批斗，他也已经习惯了，由于他一是年纪比较大，已经是快六十的人了，再加上他在支书位子上，也没有造多大的孽，而且平时还乐于助人，所以也没有多大的“罪”，所激起的民愤也不是很大，而他所承担的，只不过是当时所有基层干部的原罪，那就是你是领导，那么你就是走资派。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愿意不愿意，这顶帽子你是非戴不可的，你想找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公社的王书记是走资派，县里的徐书记也是走资派，省里的霍士廉也是走资派，西北局的刘澜涛也是走资派，就连中央，除了毛主席，其他的差不多都是走资派，什么国家主席刘少奇，还有邓小平，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更不要说别的人了，中央出了修正主义，出了个以刘邓为首的资产阶级司令部，那么下面整个基层便都被划到了这个司令部里去了。他觉得有点委屈，为什么不把他划到毛主席的无产阶级司令部那一边去呢？可是他能到哪里去说理去呢？

朱老贵也算是老资格的党员了。自打家乡一解放，他就是个积极分子，参加了土地改革，互助组，初级社，再到高级社，人民公社。这些年下来，他几乎一直就是朱家寨的当家人，虽然说自己斗大的字，不识两口袋，但是这些年下来，他是凭着自己的一颗良心在朱家寨办事，是属于那种脚踏实地的基层干部。所以，对于朱家寨的人来说，老支书朱老贵是个好人，受他帮助的人不在少数，远的不说，就朱家那四个宝，全都是靠他的周济才一个个地在朱家寨生存了下来，他送朱大宝去当兵，给朱二宝成亲，都是朱老贵的撮合才办到的。连村子里的人也常都说，“朱老富（朱大宝爹）给朱老贵生了一堆麻烦！”

朱老贵没有得罪多少人，所以批斗的时候也是蜻蜓点水，走个过场，不痛不痒地就这么应付一下。其他的人也就跟着沾了老支书的光，没有受到多大的冲击，包括四类分子在内，也就是走走过场。

这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到公社里去了，公社造反派头头余得刚眼下正在风头上，春风得意，意气风发，听到这些就十分恼怒，他把胜利大队的造反派头头们叫到公社里一顿臭训，当面向他讲了这个问题，并用毛主席的语录来教导他们：“毛主席说过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写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一场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是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发展的一个更深入、更广阔的新阶段’，当前运动的目的是‘斗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批判资产阶级的反动学术权威’，批判资产阶级和一切剥削阶级的意识形态，改革教育，改革文艺，改革一切不适应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以利于巩固和发展社会主义制度。”

余得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按着《十六条》的精神将文化大革命的历史意义，重要性和必要性又给他们讲了一遍，听得胜利大队的几个造反派头头不住地点头称是。临末了，余得刚又让胜利中学的红卫兵造反团也去参与胜利大队的文革运动。他要把红光中学的文革经验推广到胜利中学去。

这样一来胜利大队的批斗会就变得火药味越来越浓了，造反派对批斗的牛鬼蛇神们不但触及了他们的灵魂，更重要的是触及了他们的肉体。于是朱家寨大队历史上的暗黑时间来临了，牛鬼蛇神们不仅在批斗会上被造反派们打得鬼哭狼嚎一般乱叫，而且在私下里也受到了极端的身体摧残。

朱四宝就是在这场血腥的运动中迅速变成了人见人怕的鬼见愁，他不像一般的红卫兵手里拿皮带打人，而是拿了一根约一米长的，大约有胳膊那样粗的木棍，跟乡民们干活用的铁锨把，镢头把相似，他还在木棍的一端用铁丝缠了几圈，看上去阴森可怕，他自己给这根棍子起名叫“哭丧棒”。每当开批斗会的时候，他就会用这根哭丧棒毫不留情地招呼那些站在台前，战战兢兢的牛鬼蛇神们。在这场狂热的运动中，十五岁的少年对于打人上了瘾。每当他听见牛鬼蛇神们在他的棍下凄惨的叫声，他都会感到一阵无比的快感从身体的深处迸发了出来，尤其是当他看到鲜血飞溅的时候，则感到更兴奋，于是打起人来也就更疯狂。他开始打人的时候，一般是用棍子在人的屁股上，腿上或者后背上用棍敲打，然而一旦他兴奋起来，他就顾不了这么多了，劈头盖脸，到处都能招呼他的棍子。

可怜的朱老贵就是这样被朱四宝的棍子把头打破了，可怜的老支书没有想到自己被他一直从小照顾到大的朱家老四打了，他在倒下去的那一刹那间，用手指着朱四宝，“你……”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便昏了过去。朱四宝看见倒下去的朱老四和他头上汩汩流出的鲜血，竟一下子感到无比的兴奋，他举起棍子，在空中乱舞着，嘴里还在高喊着：“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反动派，你不打他就不倒！”然后又举起了棍子，砸向已经倒在台子上的朱老贵。就在这时，他猛地觉得自己的后脑勺受到了重重的一击，接着就是沉重的一脚，踢向他的腰部，他也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人事不醒。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使得开会的人大吃一惊，连坐在主席台上主持批斗会的造反派头头也被吓了一跳。人们仔细向前看是谁打了人，心想这人是吃了熊心，喝了豹胆，竟然敢在批斗会上打造反派，估计这人是活得不耐烦了。现在是什么时候，造反派可以说是如日中天，只手遮天，炙手可热得不行，人们见了，躲都怕躲不及，竟然还有人敢捋虎须，抹龙鳞，在光天化日之下打造反派？这胆子也太大了。不看还不打惊，待仔细看清楚之后，又一个个都泄了气，原来打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四宝的二哥，朱二宝。只见朱二宝打了还不解气，竟然又朝躺在地上朱四宝，狠狠地踢了两脚，然后赶忙走过去，扶起老支书，二话不说，就背在了背上，朝村子里的医疗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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