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慾火焚燒的青春歲月 潤濤閻 6-28-09 (一)插隊帶老婆的董良閣 石家莊地區的晉縣有一個叫賀家寨的村子。賀家寨,是周家莊公社一個比較大的村,那時叫生產大隊。到了賀家寨,我的第一疑問就是那村里所有的房子都是平頂,無一例外,一點屋脊都沒有,也都是石灰頂,沒有瓦頂的,也沒有泥頂的。這在那一刀切的年代裡一點都不新鮮,比如男人女人都穿同樣樣式同樣藍顏色的衣服。 960 萬平方公里,不會有一個女人穿裙子。但房頂幹嘛是平頂?便問及賀家寨村里老鄉才知道房頂是用來曬糧食的。由於是石灰的,又是平面,房頂上不會積水。但我對沒有屋脊的房子看上去還是感到鬱悶,就像看到女人盡最大努力把自己穿成平胸一樣,看上去有點憋得慌。 第二個疑問就是老大不小的董良閣跑到那裡幹嘛。董良閣就是董必武的小兒子,當時董必武是國家代主席,不是受衝擊的主。有誰敢讓董老的孩子下鄉?董老可是跟李先念一樣,終生不倒的不倒翁。聽董良閣說是他爸想到郭沫若的倆兒子都死在了文革(都是自殺的),就讓他插隊落戶。聽起來就等於是躲災。董必武說的是讓他永遠不能回北京,當一輩子農民。看來文革時的董必武“後悔當初跟着毛主席提着腦袋幹革命了”這話是譚震林跟毛主席拍桌子說的,也許是他看到了未來的天下是四人幫的,讓兒子去農村,等於逃命。 董良閣從縣城去賀家寨,大隊書記就派馬車去接。董良閣不上車,背着鋪蓋卷跟在馬車後面走,那可是很遠的路呢。書記和車把式也只好跟在後面徒步,可便宜了那匹馬。那匹老馬什麼都經歷過了可還是百思不得其解,以為自己犯了啥錯,甚或老天爺要鬧地震,就一路嘶鳴。它懷疑天要塌下來了,惶惶然六神無主,嚇的渾身冒汗。等到了家,啥事沒有。晚上,那匹老馬就告訴馬廄里的同伴,布拉布拉布拉,說起了馬語,同伴們聽後都感嘆:“見過虛偽的,但沒見過這麼虛偽的。北京來的跟咱們這鄉下的人就是不一樣。”有人可能不知道,馬可波羅到中國坐馬車,人說話他聽不懂倒是這“布拉布拉布拉”馬語他記住了,帶回到西方,就有了 bla bla bla ,意思就是“別說了,反正跟中國的馬叨嘮差不多,不重要,在這裡可以省略。” 董良閣那時很牛逼,插隊還帶着老婆。他老婆懂醫學,就跟村裡的赤腳醫生一塊當赤腳醫生了。也不知道董良閣那兩口子現在幹啥去了,沒聽說是貪官污吏。但我當時認為他有馬車不坐而徒步有點做作。他愛護生產隊的馬這一舉動立刻轟動了全縣,傳為佳話。說是老革命的後代,就是跟別人不一樣,覺悟高着呢。他老婆比較漂亮,也很愛笑,口碑不錯。赤腳醫生不用下地幹活經歷夏天太陽的暴曬冬天寒風的猛吹,皮膚看上去自然光鮮白皙。我們那光棍們晚上睡在炕上,想起董良閣就來氣,你董良閣那麼善良,對馬都那麼好,可你晚上摟着漂亮老婆時想沒想到我們光棍?雖然自己知道那是嫉妒,都是荷爾蒙惹的禍,可還是感嘆人跟人比可是差遠了。人家思想好,是接受表揚的讚美的崇拜的君子,可晚上摟着漂亮媳婦睡,咱們這思想落後的,晚上渾身不對勁。唉,天地之別啊,嘴裡便念叨着: 光棍光,光棍光, 誰給光棍做碗湯? 光棍苦,光棍苦, 衣服破了沒人補。 光棍慘,光棍慘, 得了病時沒人管。 光棍急,光棍急, 急得晚上抓炕席! 肺腑之言啊,是心寫出來的。當時覺得世界上最苦的就是光棍了,雖然按照《金光大道》和《艷陽天》裡描述的來看,自己不是最慘的。肖長春一句“二茬子光棍不好當” 讓我們自我感覺良好,俺那時說什麼也是一茬光棍。可俺不知道是真是假,那作者俺老鄉浩然可是沒打過二茬光棍的主。“二茬子光棍不好當”說不定是他瞎掰的。一茬光棍都這麼生不如死了,那二茬光棍還能慘到哪裡? (二)在車站與女同學一起熬夜 看到董良閣插隊帶老婆,光棍的俺那時候很想家。那個家雖然貧窮,可那是父母兄弟姐妹們在一起共度難關的溫馨小窩。 回家,先從賀家寨到晉縣縣城,從縣城乘汽車到石家莊,再改乘火車到保定,然後從火車站步行到長途汽車站改乘從保定到廊坊的汽車,在半路下車就到家了。這樣走的原因主要是省四毛錢,多花四毛錢坐火車從石家莊繞道北京,省事多了。在石家莊買火車票的時候反覆琢磨該走哪條路。看着時刻表,算好了時間,只要在保定下火車後,一路小跑到長途汽車站就能趕上每天一班的長途汽車。想到能省四毛錢,就這麼定了。可沒想到火車晚點了,下車後人山人海出站耽誤了很長時間,等跑到保定長途汽車站,下午 1 點的汽車已經發動了。眼看着它走了,就撒丫子在後面追,追上了車再補票是常事。按理說司機在反光鏡下能看到我在車後尾追,人家就當沒看到。也不排除他真的沒看到的可能。 “奶奶的!就晚了幾步!”一邊哀嘆一邊喪氣地回到候車室,看看有沒有其它車路過啥的。仔細查看,最早也要等明早開往固安縣的汽車,然後我可以在那裡轉車到家。後悔當初沒走從石家莊到北京再乘汽車那條路。都是為了省四毛錢惹的禍。坐下來開始盤算明天的打算,沒吃沒喝的我手裡還有三元五角錢,買汽車票直達一塊八,可那要等下午。上午走,要換一次車,兩張車票加起來就是 2.2 元了。跟走北京線一分錢不省。手裡還剩下 1.3 元。計算好了,就找點吃的。手裡有河北省糧票,就是錢少點。 轉來轉去的發現了一個餐館有油炸饅頭賣,價錢便宜。知道是因為饅頭剩下賣不掉或者已經餿了,才油炸一下出售。但畢竟有油啊,肚子裡沒有油水的年代看到油炸的就垂涎三尺。買了兩個,突然納悶,這炸饅頭怎麼放在手上沉甸甸的?香味撲鼻,便迫不及待地吃了起來。一咬開才知道,外面薄薄的一層白麵皮,裡邊是厚厚的黑色的紅薯面。外面紅,裡邊黑,突然想到了中央文件描述的林彪。有上了林彪的賊船的感覺,就去找老頭理論。老頭看我拿着咬了一口外黃里黑的油炸饅頭,再看看我眼裡噴出來的外紅裏白的火焰,便嘿嘿一笑,說:“你也不想想,要是里外都是白面,能有這個價碼嗎?” 裡邊黏糊糊的,外面油炸的很漂亮,便決定每次咬一小口,立刻吞下去,這樣,留在嘴裡的感覺就是美妙絕倫了。可是,那黏糊糊的東東就是難以下咽。好在飢餓是最好的廚師,六兩黏糊糊的東東很快就進入了食道。吃進去以後打嗝的時候有兩種感覺,一是那香氣四溢的油炸白面,香氣從肺腑直達鼻子外面,讓過路的人都享受了,便羨慕起反芻動物來了;另一是那比膠粘還粘的紅薯面,堵在胃口上面不下去,真想把它們嘔吐出來。 考慮着晚上就要在候車室里過夜了,下午就乾脆在室外溜達,反正手裡的這一塊三毛錢是絕對不能花了,要等明天路上備用,晚飯就免了。想到這裡,還真的感謝那騙人的油炸饅頭,那黏糊糊的東西是不易消化掉的。留着這點錢,明天轉車時趕不上車的話,還能不挨餓呢。為了節省能量,我就改溜達為靜坐。在車站房子牆根陰涼處靜坐下來後,琢磨着怎麼更節省能量。想到把眼睛閉上,不再看出入車站的女人,我猜想我發現了新的物理定律:光棍看女人,熱血沸騰一定浪費能量。這個定律有沒有理論價值不管,有實用價值就成。 閉着眼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了下來,便想去候車室里找個地方過夜。剛一進門,裡邊就有車站服務員喊話了:“關門時間到了!”我一聽懵了,突然明白過來汽車站不同火車站,晚上沒有車輛,要關門的,為自己的馬大哈而自責,便想是否要回到火車站過夜。剛一出門就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喊“潤濤!”我抬頭一看,是我的同學。便清楚她也是誤了車了。她說:“你可真能睡啊,仨鐘頭不來動的!”我立刻感到內疚,自己睡覺讓人家等了仨鐘頭,便問她為何不把我喊醒。她說不好意思打攪我甜美的夢。 “你吃飯了嗎?”她關切地問我。“吃過了,還堵在胸口不下去呢!我上當買了油炸饅頭,外面一層是白面,可裡邊是黑黝黝黏糊糊的白薯面的!”現在的年輕人可能無法理解,白薯面是白的,怎麼熟了後竟然跟墨汁一樣黑。 “我跟你一樣!服務員是個老頭,對不?”她邊說邊用手頂着胸口。她穿着肥大的藍色上衣,此時用手這麼一按,突起的胸部立刻表明她的女性特徵,這在那個年頭是很難看到的一幕,就是使男光棍立馬熱血沸騰的那種景觀,比今天的年輕人看到裸星要火燒火燎得多。 我立刻把眼睛移開,似乎沒看到什麼。欲蓋彌彰,我前言不搭後語地問她:“這裡樹上的知了叫喚的聲音怎麼那麼低沉?”她聽後抬了抬頭,仔細地聽了聽樹上知了的叫喚聲,然後閉上眼睛想了一下,右手依然按着肚子,笑着回答我說:“你真的有閒心啊,到這份上了還有心思辨別知了是不是有地區差別!”她的話語裡確有莫名其妙的味道。“說不定知了也有戶口制度呢!”我告訴他。“你就貧嘴吧,要不老天爺怎麼懲罰你,讓你在車站過夜!”她說後笑了笑,畢竟老天爺懲罰的不是我一個人,還有不貧嘴的她。 “我們現在就回火車站嗎?”我問她,想看看她的想法。“火車站裡人山人海的,裡邊那麼熱,肯定也只能在火車站外面過夜了。”從她說話時的口氣看來她是琢磨過這個事了,而我都沒有想這麼具體。反正是在車站過夜,沒琢磨是在屋裡還是在屋外。 “如果不能在屋裡過夜,那去火車站有什麼必要呢?這裡不一樣嗎?”她指着眼前水泥地面。我往上面一看,電線杆子上面的路燈已經開始發出紅色的光芒。想到反正在哪裡都一樣,便點頭同意了。大熱天的,別說捨不得花錢去旅店,就算有錢人,在沒有空調的年代,屋子裡比外面要憋氣得多。 這裡的夜裡靜悄悄。寧靜的夜晚,連知了、蟈蟈都閉嘴了。人們忙乎完了一天的抓革命促生產,晚上就沒多少心思出來溜達了,最多倆口子例行公事“取長補短”一番,然後就昏昏入睡了。那年頭沒有電視,夜生活只有兩項:一是政治學習、鬥爭階級敵人,另一就是倆口子做愛。大家都不能發財,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所以,那時生的孩子特別多。在那沒有笑聲、人人自危的年代,體育老師就把“笑一笑,十年少”改成了“操一操,十年少。”體育老師講的是指廣播體操,要求人人天天做操,廣播體操每次八節,第一節是伸展運動,最後一節是跳躍運動。可老百姓就理解成做愛了,使得人口迅猛增加,以至後來不得不大搞嚴厲的計劃生育。事後人們才明白過來都是體育老師說話不周鬧騰的,誰不想十年少啊,不能笑一笑了,那也得想方設法少一少。所以,倆口子一邊干着一邊念叨:“我還要啊,十年少啊。”這些都是賀家寨的老農告訴我們光棍的,讓我們聽後更加嫉妒董良閣那些晚上能躺在女人身邊的男人們。 保定長途汽車站的院子不小,空蕩蕩的,很少有人走動,外邊連接的馬路上倒是不時有車輛通過。車站門口的路燈隨着天空的黑暗而明亮,照得燈杆下面的我和她幾乎藐視了月老的存在。她心裡在想啥,我清楚;我心裡在想啥,她清楚。沒月老什麼事,它好像也明白,就沒怎麼幫我們操心。偶爾的從白雲後面探頭偷窺我們一下,看看我倆有沒有進展,或者是不是挨着太近了。 面對面坐着,倆人閒聊了一會,她便對我說:“你躺下睡吧,一夜很長時間呢。”她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平台。我順勢躺在那個平台上,仰望着天空。身子底下的水泥地如同冬天的熱炕頭,把溫暖送到我身上;空中徐徐的晚風吹在臉上,把燥熱帶走,留下了被撫摸後的一絲愜意。我的身子也就成了導熱體,仰臥着,自然是底下難受,上面舒服。我歪着頭仔細看着兩米遠處的她。她坐在那裡,身子一動不動,只是耳朵警惕地來回偵查着動靜,眼睛警覺地窺測四周,很像草原的羊窺視着四周有沒有狼。狼,尤其是色狼,很可怕。她兩個擦肩小辮在路燈柔和的光線下油黑髮亮,左肩上挎着一個軍用背包,看上去很像《紅色娘子軍》裡的女紅軍戰士。 我想,不管她多麼困,她絕不敢入睡的。此時的我不想知道她不入睡的理由,只想知道幹嘛跟她在此相遇。我本來是應該走北京那條線的。她是個學習很好的女孩,性格內向。看到她的眼睛基本上是朝別的方向窺探,沒有想跟我繼續聊天的意思,想讓我睡會覺,我便閉上眼睛準備睡一會兒。可一想,要是只有我自己在這裡,就可以入睡。她一個女生,萬一有流氓流竄到車站,我睡着了,那怎麼可以?想到這裡,我就悄悄地坐起來了。坐起來有坐起來的難處,人家勸我睡覺,我卻坐着,是不是資產階級反動思想在作怪?要打人家的主意?“要狠斗私字一閃念”的偉大號召立刻在腦海里迴蕩。畢竟只是同路相遇,過去我們基本上沒說過話。想到這裡,我又躺下了。她看到了我的舉動,心有靈牟一點通。“你放心的睡吧,沒事的。有事我會喊你。”她扭過頭來跟我說。“嗯,那我睡了。”我就坡下驢。 我雖然閉着眼睛躺了一夜,但我不敢真的入睡。想星星的運行軌道,想月亮離地球越來越遠的原理,唯獨不去想董良閣身邊有老婆那碼事了。感覺改造資產階級世界觀雖然不是那麼容易,但也不是做不到的。只要想遠處星星月亮,對近在咫尺的女人視而不見就是了。睡不着,腦子裡想象的最多的還是一個流氓突然跑了過來,我與他如何搏鬥。那場面非常慘烈,天底下哪有好惹的流氓呢?雖然自己傷痕累累,最後還是戰勝了流氓。 遺憾的是,天大亮了,流氓沒有出現,英雄沒有當成。看着美麗的朝霞,又看了看疲憊的她和我,不想說什麼,就起身在院子裡溜達。想家了,想媽媽了,很想立刻到家。估計身邊的她也一樣這麼想的。 想到還有時間去買點吃的,手裡還有一塊三毛錢,早餐買窩頭兩毛錢足夠了,就跟她商量。她說:“雖然有時間,但我們不能離開這裡。一旦開門,我們立刻擠進去買票。萬一晚了,買不到票,那可就糟透了。家裡人還不急死?”聽她這麼說,我剛要爭辯,一個人排隊,另一人去找吃的。突然身後一個女人的聲音冒了出來:“男人聽女人的話沒錯!我愛人什麼時候不聽我的,什麼時候出錯!”我倆立刻回頭,看到一位中年婦女在我們身後信口開河地勸告我,臉上表露出來的是驕傲與真誠。“這都哪跟哪啊?”我自言自語,感覺到臉上發熱。再看同學,她的臉紅的像東方剛露頭的朝陽。那中年女人一看我倆通紅的臉色,覺得我們不是談戀愛的,便立刻走開了。亂點鴛鴦譜,後果很嚴重的。 (三)不速之客 終於等到開門了,我便告訴她,讓她在外面等着,我去買倆人的車票。她說:“車站就在我家後院,兩張票都到我家。”我一聽愣了一下,到她家下車,那我怎麼回家呢?她立刻告訴我說,我騎她的自行車回家。 40 華里的油漆馬路,兩個小時都用不了。慌張張的人流,擠得大家東倒西歪,沒人守規矩排隊。我只顧往前擠,沒時間多想。待我買回兩張車票,渾身都濕透了。看到兩張車票到手,她高興地臉上開出了絢麗的花,煞是漂亮。 在車上,她告訴我,倆鐘頭就到她家了,吃完午飯我再騎車走。我說第二天我和弟弟騎兩輛車去她家,把她的車還給她。她說不用了,等我走的時候在她家門口走,把車還給她就行了。那一個半月她沒有自行車多不方便啊,可她說她哥哥的自行車基本上是閒着的,她需要的時候用一下就行了,我沒必要跑一趟去還車給她。 汽車發動了,我的心此時有點忐忑不安,這算談戀愛嗎?怎麼突如其來的就有了桃花運?她看到了我的迷惘眼神,臉上也有點發紅。她笑了笑,似乎是不經意的,又似乎是故意的。“你領一個男的突然回家,你不怕家裡人吃驚嗎?再說了,我一點準備都沒有,到同學家去,就兩手空空,這有點不好意思。你理解我在想什麼嗎?”我便跟她講我的難言之隱。她說:“我當然理解你,了解你,不然,我怎麼會把你帶到家裡呢?我媽可是老好人,我姐姐愛管閒事,可她結婚走了,不在家。沒事,你就別在意了。再說了,同學到家門口了,怎麼也得吃頓飯啊。” 她講得有點道理,我的擔心也有點道理。畢竟在那慾火焚身的敏感年齡,男女之間的一舉一動,哪怕是一個眼神,都有着高壓線放電的功能。 車顛簸起來了,一夜未睡的我和她不知不覺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到突然剎車,我們才立刻醒來,迅速下了車。下車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定睛一看,那所謂的車站就是個只有一個站牌的車站,沒有房屋。她告訴我說眼前的房子就是她家。站牌就在她家後院,連一家都不相隔。車上只有我倆下了車,車站等車的就一位老大娘。老大娘看到女兒終於回來了,揪了一夜的心放下來了,滿臉的幸福。“昨天誤車了吧?把我嚇死了,一夜都沒合眼。”大娘跟女兒嘮叨着。大娘沒在意同時下車的我。她告訴她媽,說這位是她的同學。眼看我也跟着要去她家,老大娘似乎立刻明白了昨天為何誤車的原因了:談戀愛去了,去男朋友家了。大娘打量着我這個不速之客。我們三人就說着話進了她家的院子。 老大娘是位勤奮愛乾淨的婦女無疑,家裡整整潔潔乾乾淨淨,屋裡的東西安排的井井有條。女同學和我都發現老大娘眼睛滴溜亂轉,腦子不停地在思索着,恨不得一下子把我的有關信息全部搞清楚。但她又不能不顧及面子,陷入了想打聽又不能的難處。同學跟她媽說去找她哥哥,中午飯讓他過來陪客。她說完就跑出去了。其實,她沒有哥哥弟弟,只有一個出嫁了的姐姐。她哥哥實際上是她叔叔的兒子,算是堂哥。 大娘忙着做午飯,我在屋裡仔細看她家的照片。一會兒功夫,同學就跑回來了,告訴她媽說她哥哥一會兒過來,然後她把一個袋子放在我面前,說是路過學校的時候把刻蠟板的東東借來了,要我教給她如何刻蠟板。我跟同學建議別做什麼飯,簡單就好,有啥吃啥。同學說:“家常飯,我已經跟我媽說了。你就教我刻蠟板吧。我看到你刻蠟板印刷出來的字就跟書上的一樣橫平豎直的,簡直不可思議。”我告訴她,刻蠟板很容易,然後把有橫豎條紋的鋼板放好,上面鋪好蠟紙,就表演給她看刻宋體字在蠟板上是何等容易。然後,把條紋淺的那一面翻過來,就可寫行書草書以及隸書了。等她媽把飯準備好,我和她已經刻了幾張蠟紙了。最後她喜歡的是我的隸書。我發現,隨着我的手藝讓她掌握的越多,她對我的崇拜就越少,但我發現她對我身體的距離越來越近。到後來,她的左手手臂乾脆就放在我的右胳膊上。一股電流在極高的電勢下接通,有擊穿心臟的勢頭。 吃飯的時候,她堂哥來了。他是大隊黨支部書記,很健談,很精明能幹的樣子。我們的話題分兩撥,我和他談論天南海北,政治啊,實事啊,反正女人不大關心的東西;而同學和她媽談論的也很開心,到底談論的是什麼,我沒注意聽。 吃完飯,我想回家了。便起身告辭,因為她堂哥也是個大忙人,我不走,人家不能離開。大家對此心照不宣,也就認同我早走早到家,我家裡的人也就放心了。我弟弟肯定會按照我的信說的,到縣車站接我。兩天沒接到,肯定擔心的。我和同學在列車時刻表上反覆核實,定下來一個半月後我到她家的時間,在她家乘車到保定。一切計劃都搞好了,我便起身告辭了。 我到家後把事情原委全部告訴了家裡。我姐姐和弟弟認為我是拜見丈母娘去了,不管媽媽是多麼放心不下。我反覆說,她只是我的同學,不是對象。姐姐覺得是有點緣分。 到了按原計劃該走的那一天,我早上起來,天已經亮了。我到達她家房後車站站牌的地方,她和她媽已經在那裡了。她媽立刻說:“你看,車來了!你來的真是及時。”我把車支好,長途汽車就到了眼前,那時有方向盤的都是大爺,反正是公家的車,工資是恆定的,沒必要跟乘車的套近乎。我知道,只要車門一開,我不上車,車子就會立刻跑了。司機是大爺,乘客是孫子。大爺就得有大爺的威嚴。當車停下來車門一打開,我立刻上了車,車果真立刻啟動了,差點把我甩個跟頭。我走到車子後面,有座位。先跟後面的大娘打個招呼,因為在車站根本就沒來得及說一句再見。車窗後面都是塵土飛揚,我看不到大娘,直到走遠了點,我才看到遠處的她推着自行車進院子。她還真的回頭朝我的方向看了看,她當然沒法看到車裡的我,但我看到了她。沒想到,跟大娘匆匆見面,匆匆別過,那竟然是永別。 不久,另一同學告訴我說:“她有了對象,是戴手錶的。你沒手錶是次要的,關鍵是你太瘦了,她媽不同意。” 現在的年輕人無法想象手錶是啥特別玩意,可在那時,手錶是人的地位和經濟狀況的三個代表。在房屋不能買賣的那時候,更沒有轎車一說,手錶就如同今天的奔馳、豪宅了。但我還是不認同同學說的跟手錶有關,如同今天的上海人北京人不會因為準女婿沒有自己的房子就不同意女兒的婚事,但對我太瘦而不滿意,是很客觀的,讓人信服的。我發誓:一定找一個大胖媳婦給大家看! (四)差點娶上個胖媳婦 有了這次教訓,絕不認輸的我立刻想到了男人們的共同理想 — 娶個大胖媳婦。實現這樣的理想很難的,在那沒肉吃,全國平均每人每月只有二兩油的年代,個個都是皮包骨頭,不論男女,要是有點肉的,就是今天年輕人們眼裡的偶像了,比如范冰冰李冰冰,三十年過後,審美觀倒過來了。 我不論走到哪裡,眼睛都四處張望着,搜索着有點肉的女孩。在那沒有古狗的年代,搜索起來比較困難。但老天長眼,讓我在春節回家過年的縣城汽車站遇見了她。她也是我的同學,就是比我高一屆。她在車站等着上車,我剛一下車就被她看到了。她喊“潤濤”時的聲音是那麼柔和,那麼悅耳,那麼親切。 她長得很好看,現在講,胖瘦屬於中等,但在那個年代就算是胖了,就算是代表社會主義優越性了,就更加引人注目了,就身價百倍了,就讓小伙子們神魂顛倒了。 我倆從此便進入正式交往,我請她看電影。在電影放映一半的時候,她拉我到外面。她問我:“你知道我多大了嗎?”因為她皮膚白皙,看上去應該跟我同歲。我開玩笑說 : “你三十了。”她一聽臉色變了。“我真的那麼老?”我立刻說:“你 12 歲了。”她看我在跟她開玩笑,就正經地告訴我:“我比你大三歲。年齡上我們不合適。男的都喜歡找小女。”我一聽有點不合常識,她怎麼可能比我大那麼多?“你知道我的確切年齡?”我問她。她說當然了。便把我的出生年齡告訴了我。看來她在這方面是很擔心的,把我的出生年月日都搞明白了。我們小時候,幾歲開始上學都是家長願意就成,上下差兩歲很正常。 “我不在乎,而且我父母也不干涉我的婚姻。”我告訴她。她聽後很激動的樣子。過了幾天,她給了我一個包,我打開一看,裡邊是一個白色枕套,上面是她用手刺繡的兩隻紅藍等好看的鳥兒,在梅花樹枝上互相叫喚着。她問我喜歡不。我說:“喜歡,好看。但我需要先到你家看看,你父母是否同意。”我吸取了上次那個女同學的媽媽給我的教訓。她說沒必要,她父母都是不管這事的人。 第二天,我還是騎車到了她家。她剛好在院子外面,看到我沒跟她商量就突然闖入她家非常吃驚。但她還是對她父母有把握的。我倆進了院子,她告訴她媽:“同學來看我了。”她媽有點吃驚,因為她沒聽女兒說搞對象了。她媽跟她商量做什麼午飯招待同學,她說包餃子吧。她媽就開始忙活包餃子的事。我那時不會做飯,家裡的飯都是媽媽和兩個姐姐做。所以,我也幫不上忙,就在裡屋裡看報紙。她媽真的是不管閒事的樣子,很讓我尊敬。這樣,我估計這個漂亮的溫柔的胖媳婦就到手了。 就在快吃飯的時候,外邊來了個中年婦女,透過玻璃我看到她是個很精瘦的女人。同學立刻跑進屋,告訴我說:“我姨媽來了。她可是個管閒事的事兒媽。”我一聽,心想糟糕!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又是南柯一夢? 她姨媽不知道有客人,就在外屋幫着包餃子。過了一會,同學她媽告訴她說:“她的一位同學來了,今天才吃餃子。”說着,頭往裡屋點了一下。她姨媽一聽有客人,就起身要走,但她問了一句是男同學還是女同學。當得知是男同學後,她不走了。我看到她的眼睛開始朝裡邊看。看不清楚,她便進屋跟我聊天。聊了一會,她就出去了。她把同學的媽拉到西屋裡去說私房話。過了一陣子,我們就開始吃韭菜水餃。每個人心裡都不舒服,水餃就在肚子裡翻騰,好像在裡邊又被煮了一遍。 第二天,她找到我,告訴我我其實早就知道了的話:“姨媽不同意,我媽聽姨媽的,反對我們談對象。剛好趕上姨媽來,這也太巧了。”她說的是真的,她姨媽離她家很遠,我突然到她家,很快她姨媽也到了。顯然不是有人邀請她姨媽來參與相親的。我立刻問她是不是因為她姨媽嫌我身上沒肉,比較瘦,她沒吱聲,因為那是禿子頭上的虱子 --- 明擺着的。我問她的態度,她支支吾吾。我一看明白了,便問她是否我應該把她刺繡的那對枕頭的其中一個還給她。她沒說不行。我就還給了她,從此我們就沒再來往。 也許是因為我們還沒有過任何層面的身體接觸,畢竟是在沒看到她媽之前,看電影時也是互相保持有足夠的距離,防止以後失戀痛苦,所以,看她拿着繡花枕離去的時候,我沒有失戀的痛苦感受,只是有點惋惜。考慮到強擰的瓜不甜,也就釋然了。在那經歷了無數被配偶揭發出賣的文革歲月,是人都不會不把這點放在首位的。別說她姨媽,就是她親娘不同意,只要她一心一意,誓死忠誠於愛情,我不會離她而去的。管她媽幹啥,她是她,她媽的事是她媽的,不能強加在她身上。但這也是個考驗的機會。文革中打成反革命自殺的,基本上都是遭到老婆劃清界限,受不了被愛人從後面插一刀那種痛苦才放棄生命的。 今天,儘管我的血壓還是 110-70 ,害怕血糖高,我需要減肥,看着過去自己的照片便想起了當年太瘦的往事了。那時娶個大胖媳婦的夢做了很多年。在那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年代,都認同“買炮買響的,買肉買肥的,找媳婦找胖的。”其實,女人找男人也一樣。都要踏破鐵鞋,因為那時候個個都是沒肉感的范冰冰李冰冰骷髏女人,有點肉的看着舒服的當然是稀有動物。想省事可以,那就降低標準,找個像范冰冰那樣臉上一點肉都沒有隻有嚇人的兩隻大眼珠子,其實那是臉上無肉襯托出來的,晃蕩盪的沒神兒。要不怎麼說眼大無神呢。好在俺那年頭雖然也是臉上沒肉,但眼睛小,神兒就有了。 可是,在這茫茫的人群里,沒有鐵鞋甚至連皮鞋膠鞋都買不起的我,到哪裡去尋覓我的胖媳婦呢?不是說有志者事竟成嗎?那樣的話,結局不是胖女孩陰錯陽差撞到了我,就是審美觀的變化讓我看着瘦子舒服。 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請看本系列的前文《吳橋女俠》《京城美女斷我財源》《淘魚發財娶個大胖媳婦》《紅圍巾》,本文是第五篇,後面的故事估計大概還有五篇吧,需要等我有興趣的時候再動筆。 請勿轉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