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读一本《周氏三兄弟》,一下想起了上海鲁迅公园里的鲁迅塑像,就是鲁迅先生不苟言笑坐在藤椅里的那尊,那是鲁迅公园的标志。鲁迅公园就是原来的虹口公园——到现在我也还是很习惯叫那里虹口公园,在上海坐出租车时说虹口公园,讲外地话的驾驶员不知虹口公园是哪里,再赶紧改口说就是鲁迅公园。 在上海的那么多公园里去过最多次的就数虹口公园,推其原因大概主要是离家比较近。读小学时每到清明学校组织去扫墓,最经常去的便是虹口公园,去那里给鲁迅先生扫墓。大家排队站在那尊鲁迅先生塑像前,听前面一个八成是鲁迅专家之类的或男或女的大人介绍鲁迅先生事迹,其实是听不懂什么也听不进什么的,但大家伙儿都会做出庄严肃穆仔细聆听的样子,因为老师们就站在队伍一旁监看着,自由散漫嬉皮笑脸打打闹闹在那场合显然是不可以的。但我记得那时候虽然自己仿佛在认真聆听,满脑子里却都是书包里装着的那些好吃的东西,大饼油条还有糖麻花,一会儿扫墓活动受教育环节一结束,自由活动时就可以大快朵颐了。那年代我们小孩子平常都只有几分钱的零花钱,但到了扫墓之类的学校集体活动时候,家长却会额外给我们买好吃的东西带着当中饭,想起来那些好吃的东西的确让清明扫墓变得十分值得期待。但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好吃的东西,记得有一回吃饭时班里有一个同学从书包里摸出一根手指粗的大葱,麻利地一拗两段,夹在馒头里吃,那在一帮有大饼油条麻花年糕之类奢侈品吃的同学里显得有点寒碜,但那孩子似乎吃得有滋有味,还主动让我咬一口大葱试试,我一试便辣出了眼泪,还是俺的大饼油条糖麻花好吃。 虹口公园离我家七八站路,当时三路有轨电车一部可达。大概小学两三年级时候,有一回忽然兴致勃勃带着二弟想去虹口公园玩,可是没有车票钱,两人便沿着电车轨道走去。路途遥远,走走歇歇,在中山北路桥那里歇了好一会,眼见目的地终于近在咫尺,感觉欢欣鼓舞。可是到了虹口公园因为没有门票钱,未能进到公园去。哥俩便在公园门口对面三路电车掉头处的那片冬青树丛处坐了老半天,边休养生息恢复体力边看人们进进出出公园。走回家时候感觉路途远了一倍。很多年后,我去了日本,三弟在非洲,二弟与父母在上海。听二弟后来说起,有一回吃晚饭时候,他不知怎么对父母说起那段儿时往事,父亲听了沉默良晌,说,唉,不知道你们哥几个小时候还有这样的事情,要是告诉爸爸妈妈,怎么都会给你们钱去那里呀。二弟赶紧说,其实那时候一路走走,在公园门口坐坐,感觉也是很开心的啊。 成年后也时或去虹口公园,那里有拉琴唱戏自得其乐的,周围围一圈看客;有练拳舞剑推来攘去相互切磋推手的;后来还有聚到一处说外语练习英语口语的,就是所谓的英语角。我曾兴致勃勃地看那里的人练习推手,一个貌不惊人的老头一发力便将五大三粗的汉子踉踉跄跄推出数步之远,边上围观的人群里便爆出赞叹喝彩之声,议论纷纷说老头功夫深厚,是真正的大家。有一回我在外滩一群推手练习者里碰巧又看到了那老头儿,也是没有对手,赢得阵阵喝彩和议论。然而忽然进来一条大嗓门中年汉子,指定要和那老头过招,大家都觉得有好戏看,跃跃欲试撺掇老头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鲁莽汉子,想看他自取其辱的好戏,然而那老头却不敢与之过招。那汉子咄咄逼人,说若敢与他过招他就在众人面前打趴老头,老头任其嚣张放肆,只是不敢交手应战。那汉子后来扬长而去,人们说老头是怕打伤了那个无赖,才不与他一般见识,许多年后听到被徐晓东暴揍的雷雷大师说“术高莫用”,让我又想起了当年看到的那个老头儿。 前些年在国内教书时,又去过虹口公园——其时已经更名为鲁迅公园,公园门票制也取消了。我去那里看鲁迅纪念馆。馆里空空荡荡竟然只有我一个参观者。与儿时不同,此时我已读过不少鲁迅作品,对鲁迅先生和他的作品都深为欣赏和喜欢。站在鲁迅先生塑像前别有一种全然不同于儿时的感觉。不过与本人儿时相比鲁迅的地位似乎大幅下降,从前教科书里的鲁迅的那些无人不知的名篇据说大多都已被撤出教科书,鲁迅在很大程度上已被边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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