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訪者:王鵬,人權藝術家。1972年 出生於北京平谷,1996年 中央美術學院壁畫系進修。曾參加過眾多美術展覽。
自1996年始,王鵬就開始關注中國計劃生育政策,搜集了大量的墮胎案例、計生標語,並採訪多位計劃生育受害者、實施者、醫生等。他用從醫院搜集來的被墮胎的四個胎兒完成了《中共計劃生育政策墮胎胎兒之靈位》等作品。他認為計劃生育政策是對人基本權利的剝奪,是對婦女的侮辱。
2014年7月17日,王鵬將多副有關計劃生育作品搬到北京宋莊畫家村小堡廣場展覽,招來大批普通老百姓的的觀看,遭到警察、國保的驅逐、威脅和強行搶畫。王鵬稱之為《驅除與抗爭》的行為藝術。
自由亞洲電台、美國之音、博訊等媒體均有報道給與關注。
採訪者:依娃,作家。大饑荒調研者,計劃生育反對者。
出版有《我的鄉村》、《鍋盔、煎餅、石子饃》等散文集。 《尋找大饑荒倖存者》、《尋找逃荒婦女娃娃》等口述歷史著作。
她流出的血,即我流出的血。她被墮掉的孩子,既我被墮掉的孩子。如果我的寫作能挽救一個孩子的生命,我就應該趕緊去做!
時間:2015年4月29日。
採訪形式:電話採訪。
前紀:網上流傳着這樣一句話:“新中國這六十年,前三十年是不讓人吃飯,後三十年是不讓人生孩子。”因此在做餓死數千萬人的大饑荒調研的幾年中,我也一直在關注中國的計劃生育。
前不久,我在網絡上查詢資料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一副作品,它的畫面是這樣的:在一副蓋着鐮刀斧頭紅色共產黨黨旗的台子上,擺放着幾個透明的玻璃瓶子,那瓶子裡面裝的不是補身的中藥材,不是健體的虎骨,而是四個有頭有臉手腳齊全,看起來他們正在香甜熟睡的胎兒。他們的面容那麼的安詳,一點都不像已經沒有生命的胎兒。他們都是被基本國策強行墮下來的胎兒,他們還沒有呱呱落地,還沒有降臨到人間,還沒有過名字,還沒有被愛他的母親吻過,沒有被疼他的父親擁抱過,就被這個偉大的國家處決了。畫的左下角,是一位赤身裸體的男人磕跪在這些胎兒面前,向他們拜祭,向他們謝罪,向他們懺悔。
這是一副令人心靈震撼的畫!這是一副讓人看着忍不住流淚的畫!這是一副讓人看着要想很多問題的畫!那麼誰能回答這些胎兒的提問:為什麼殺害我們?
這副畫的標題是 《中共計劃生育政策墮胎胎兒之靈位》,作者王鵬。
依:王鵬,我第一次看到你的作品的時候感覺非常震撼,就一直在尋找你。我這兩天又看了一下你網上的那些作品,看到那些胎兒,眼淚就留下來了。你的作品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必須讓更多的人看到、了解。你就隨便談談你的創作過程、你的體會這些。
王:我創作了很多有關計劃生育的作品,但是只有少數的一些朋友到我的畫室里看過,大概有益百多個人。
依:什麼樣的緣故讓你關注計劃生育呢?
王:我從九六年就開始關注計劃生育了。當時,我在中央美院進修,我進修的時候就有時候回家,我家在平谷農村,那時候就搞計劃生育很厲害。如果是懷上二胎就扒房子,要不就是幾個計劃生育幹部把孕婦綁起來,送到醫院去,然後打引產針。反正村子裡是雞犬不寧。
在美院的時候,我那時候周末還打點工。我經常到醫院去,就看到一些現象,當時被引產下來的胎兒是隨便扔,在垃圾箱裡面都有,讓人不忍心看。我當時看到心裏面很不舒服,我心裡就想人怎麼會是這個狀態呢?人性怎麼這麼冷漠呢?人應該對屍體,哪怕是胎兒的屍體應該有一個最基本的尊重。
我近年搜集了一些胎兒的屍體,想做一個展覽。我就和一些朋友說,有些朋友說做這個展覽很好。因為它是有關一個執行了三十多年的政策,一個國家機器,利用法律對生命進行屠殺。我找了一些展覽的地方,但是展覽館、美術館都不支持,他們覺得一定會招來麻煩,當時就沒有做成。
但是我一直在關注這些問題,我就開始採訪了一些人。我經常看到這些讓人不能忍受的場面,再一個我自身也是一個生命體。我內心的感受是一個正常的生命體、一個人怎麼能忍把一個孕婦腹中的胎兒,有時候都已經快生了,給打針墮出來。怎麼能把活着的孩子引產下來,然後給殺害了。我還採訪了一些孕婦,就看到更真實的現象。我愛人村裡有一個孕婦,當時已經懷孕八個多月了,都快生了。當時中國有一個現象,如果有錢的話,和大隊書記關係比較好,疏通一下,你就能跑了。這一家子人特別的老實,她丈夫出門的時候把她鎖在家裡,但是這些人翻牆進去,幾個人就把這個孕婦按在地上,把她捆起來,就像捆一頭豬一樣,就送到醫院去引產……
這些現象就刺激了我,我就認識到這個政策是沒有人性的,它不但殺戮下一代的生命,而且對中國婦女的權利是嚴重的侵犯。婦女一點尊嚴都沒有,被這樣的侮辱。對動物都不能這樣,它不但殺戮生命,並且泯滅人性,把人的道德倫理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我就想挖掘這些東西,我從農村拍攝了很多圖片,什麼“寧可血流成河,不能超生一個!”、“一個超生,全村結紮!”、“改扎不扎,見了就抓”、“計生大革命,讓你雞犬不寧。”、“一人超生,全村結紮”。當時農村是風聲鶴唳,滿牆上都是這些標語。
依:你採訪過計劃生育政策執行的那些幹部嗎?
王:我採訪過一個婦聯主任,是我們村的,認識的人,好說話。她搞過十幾年的計劃生育。我不能說我是搞藝術,讓她支持我,我不能說真實的目的。我就說我是一個學生,有一個課題要做,我就問她:“計劃生育給咱們帶來好處,還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她說她一直當婦聯主任,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時候,當時的計劃生育政策特別得緊。鄉里逼大隊,大隊逼村子,就是大隊所有當官的,什麼大隊書記、大隊長、支委、各村的小隊長一起做計劃生育。如果一個村子裡有一個超生的,他們就去家裡講,如果你不流產就會有什麼後果,就要罰款什麼的。如果講不通,這幾個人一起就把這個婦女綁了。
這個婦聯主任說我們村一年有七、八十個被引產下來的孩子,她說:“我們去給他們講國家的政策,他們不聽,那沒有辦法,就只有按住捆住,然後送醫院去,去了給打一針,就把孩子給弄出來了。”她說當時還讓一個給跑了,把那個孕婦關在院子裡,她給跳牆跑了,就給生下來了。孩子現在都二十多歲了,死裡逃生的這個人。我們村也就是三千多人,每年被引產的就有六、七十個胎兒。我就問她:“對計劃生育你怎麼看?”她說:“我沒有怎麼看?不完成工作不行。我天天追這些大肚子,大隊剛開始說給些錢,最後也沒有給。”那時候說給這些孕婦一些補償,最後也是一分錢都沒有。
當時罰錢也很厲害,如果誰生下來了,罰錢就要罰一萬多塊錢。按當時的情況,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一般人的工資也就是一月一百多塊。那一個人一年才一千二,十年才能掙到一萬塊錢。他們給一胎家庭一個月給五塊的補助,我就問:“罰那麼多錢都上哪裡去了?”婦聯主任說:“都讓國家收走了。”
依:那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怎麼看自己做過的事情呢?
王:她說:“我看什麼呀,我這兩天看過好幾個風水先生了,我天天得病,吃藥和吃飯似的。你看你的姨父住在醫院裡,我才六十多點。”
我到她家一看,到處都是藥。她家的桌子上、柜子上擺放着六、七個觀音像、菩薩像、佛像,她就天天拜。很有意思,中間還掛了一張毛澤東像,我都拍了照片。她作為一個婦聯主任,來領導最基層的計劃生育。她說:“把人家七、八個月的,九個月都快生下來的孩子給打掉了,這誰幹的?我每次出門提包里都裝把菜刀,害怕別人把我給害了。”她家的玻璃三天兩頭就被人給砸了。
我還採訪過一個朋友,他就是搞計劃生育的。那時候他所在的縣挨批評了,說他們縣計劃生育沒有達標,超生了。然後鄉長開會回來,到每個村子,只要是育齡婦女全部抓起來,像捆豬一樣,四、五個男人把這個女人抗起來就走,關在一個大倉庫裡面,一個個的檢查。然後一車又車的往醫院拉,就像裝豬一樣,根本沒有把這些婦女當人。我的朋友說:“在那個時候,我根本沒有想那麼多,沒有思考,我就那麼干。”他後來也反思了,也不做了。
通過採訪這些孕婦、這些婦聯主任、這些計生幹部,我就越來越強烈的感覺到這個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是沒有人性的。它是把人當牲口一樣,把人當物品一樣,隨時可以計劃,隨時可以生產,隨時可以消滅。對中國的人權是極大的傷害,這令我非常氣憤,我就想一定要把這些作品做出來。
依:你是怎麼樣創作這些作品的呢?有什麼方法?
王:我採訪、拍攝圖片、拍攝記錄片等等。
在北京有一些醫院,它們也會做很多的計劃生育引產手術,在八九年左右這些胎兒打下來他們就扔在護城河外面,那一大片都是死嬰。有一個大夫就照了一張照片,放在網絡上,我看到就非常震驚。現在政府害怕媒體報道,就嚴格限止,被引產下來的胎兒全部送到火化場去火化。已經很難找到胎兒的屍體了。
但是我想,我是搞藝術的,如果我搜集到這些胎兒,展示出來,就會特別的震撼。我找到了一個醫生,他對計劃生育也特別的反感,他說:“最初,我想這是國家的政策,國家覺得中國人太多,共產黨天天灌輸人口論,中國的經濟和人口的關係,所以我認為給婦女引產是正常的。”他找到那些被強制引產的胎兒,然後用醫學手段處理以後給我。當我做這個作品的時候,我內心的想象是胎兒一定是破碎的,因為是屍體嘛。用過機械、刀剪什麼的。但我第一次見到這個胎兒的時候,我愣住了。這個胎兒我捧在手裡的時候,我放在家裡別人不知道的地方,拿過一個燈一看,當時把我嚇暈了。 我說這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小生命嘛,完好無損,是一個人嘛,小小的人嘛。
當時我就暈了,不敢碰觸那個胎兒,我感覺他根本就沒有死。他對我內心的震動太大了,雖然我是一個男人,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這讓我內心很難受,我說這個太慘了、太慘了。
依:他就是和我們一樣的人,我看到照片的時候,我就感覺他們就是和我們一樣的人。(聽到這裡,我不由自主的流出眼淚,整理錄音到這裡,我禁不住又淚水連連。)
王:如果你看到這些胎兒的時候,你會說他們是真人。他是健全的,我看到這些胎兒的時候,就像看到我兒子生下來沒有任何區別,和我的兒子一樣的可愛。我就不敢動這個胎兒了,第二天,我鼓起勇氣用藥水把他們泡在玻璃瓶子裡面。當時那些胎兒特別的漂亮,都是熟睡的模樣。但是我不會處理,也沒有打進什麼藥水,慢慢的有些褶皺了。
通過這個事情,我就思考這個胎兒是活着的,是不是活着墮出來的?還是打了針死下來的?我去調查的時候,我心裡不知道,我很疑惑。我就問這個婦聯主任,她說:“沒有活的。”我問了她好幾次,我說:“我聽說有活的,有的生下來還哭呢。”她說:“哪有活的?打完針就死了。”其實她的內心裏面無法接受一個胎兒被打下來還活着又被弄死的這種現象。
就是計劃生育有關法律裡面也說,如果生下來是活的,就應該搶救這個孩子,就應該給人家父母養活。我就進一步的採訪,正好我有一個朋友,他也不清楚我是幹什麼的,就知道我是畫畫的。我就聊到計劃生育問題,他說:“唉呀!我們樓下有一個老太太,以前是個護士長,已經退休了。這個護士說,當時打下來的孩子,有百分之六十是活的。那個樓道里全是被強制引產下來的胎兒,都在哭。那被打過針的胎兒怎麼救呀?家長也不要了,大夫也沒有辦法了。聽孩子哭得受不了的時候,就給那些孩子餵一點奶。那些孩子哭個兩、三天就死了。一個生命就沒有了。
依:那些被打過針的孩子能活下來嗎?針是劇毒的?
王:我當時也懷疑,如果搶救的話這個胎兒能活下來。很意外的找到一個人,這個人叫周生永。周生永說:“如果當時計劃生育引產下來的胎兒是活着的,就應該搶救下來,這個孩子是活着出生的,就應該讓他活着。他們把這個孩子抱給他媽媽,他媽媽就強烈地要求養着這個孩子。哪怕不好她也要養着。”這個孩子是個男孩,就活下來了,現在已經當爹了,任何問題都沒有。
其實每個地方的醫院一直參與着計劃生育,每個縣都有兩個醫院。這是一個國家行為,它是無法掩蓋的。
所以我當時腦子裡有幾個問題,就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的去挖。發現一切都是謊言,一切都是殺戮。計劃生育從合理性上來講,也是一種陰謀。政府當時的人口和經濟的關係是扭曲的。人本身是會創作價值的,本來可以優生優育,但中國的政策是強制性的。
很多年來,我就關注計劃生育,創作這方面的作品,從採訪那些受迫害的孕婦到婦聯主任,我就感覺到三十多年的計劃生育讓中國人蒙羞,是對人權的侮辱。
依:對,是對每一個人的侮辱,不管你今天多麼有名多麼有錢多麼有地位,你都是被侮辱的。這個政策是在殺人,殺孩子。而且是公開的、合法的殺人。
王:但是有些人並沒有這個意識。比如我對有些孕婦很失望,她被打了引產針,被打掉了孩子。我去找她們的時候,她們就說:“你不要再揭我的傷疤了!”她們根本不願意接受採訪,很多人都不願意說。我剛開始不明白,我慢慢的就理解了,她們內心的痛苦是無法說出口的。那個經歷太恥辱了,幾個男人把我按住,我都不是人,褲子被扒開,針就打下去了。她肚子裡的孩子就那麼給打死,她怎麼都無法理解為什麼,她只能把這個記憶埋起來。如果再講一遍,就是再實施了一次,她受不了那種痛苦。
前一段時間,湖北的龔起鳳夫婦來到我的畫室,他們知道我在做這方面的作品,他們就給我講述了被引產的過程,我錄了一個多小時的錄像。雖然在計劃生育法則中規定,懷孕三個月後就不許引產了,但是還是有大量的大月份引產。但是我們能聽到的只是鳳毛麟角,太少了。這些婦女也就默默的承受了。
依:據統計,中國一年的墮胎量是1300萬,這三十年就是四億人,我們能聽到的只是被強制墮胎苦海里的一滴水而已。你的作品的題目是什麼?
王:我做的這個作品就是一個靈位,就是為了紀念這些被引產的胎兒,上面有一個炮管樣的管子,上面寫着:“ 中共計劃生育政策墮胎胎兒之靈位”,有靈文,有日期。在靈文上我寫着:“據中共官方發布數據:自一九七一年實行計劃生育政策以來,絕育一億九千六百多萬人,墮胎三億三千六百多萬人。敬立此位向中共實行計劃生育政策以來墮胎胎兒進行沉痛哀悼。二零一三年七月一日敬立。”
在三十年間,中國被引產四億胎兒,這在人類文明史上是絕無僅有的,戰爭、瘟疫、災荒也從來沒有這麼多的人被殺害。”中國人從來也沒有為這些胎兒做靈位,我就想紀念他們,來為自己贖罪。
因為我覺得我也是一個當事人,如果中國人都反對這個政策的話,他們就不可能實施這個政策。我也是其中之一,我需要對他們懺悔。我想表達的就是:我是一個人,我向受難者賠罪。因為周圍的人在看,中國的人在看,世界的人在看。有記者來採訪我的時候問我是否害怕,我說:“我不害怕,首先我覺得自己是正義的。
依:我談談對你《 中共計劃生育政策墮胎胎兒之靈位 》 這副作品的感受,首先它有着巨大的視覺充擊力,讓人看着會呆在那裡,被鎮住了。
從這副畫上,我能感受到作者的謙卑,還有很強的懺悔意識。你並沒有表現我多么正義我在做一件事情。它釋放出作者對生命的愛戀、尊重、敬畏,超乎了很多很多藝術家和普通人。當我看到你磕跪在這些胎兒面前就像一個受審的罪人,是一個人對這些沒有出生的人的一種懺悔。中國人是一個缺乏宗教信仰的民族,人人都認為我怎麼有罪呢?當然不是你把他們殺掉的,但是懺悔是需要每一個人都要有的精神。因為沉默就是一種罪行,不站出來為受害者說話就是一種罪行。我覺得這副作品的震撼之處就在於你赤身裸體地跪在那裡,你赤身裸體的時候,你和這些胎兒是完全平等的,你的生命和他們的生命是平等的。因為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是從很幼小的芽胚,然後赤身裸體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如果你穿着衣服,你站在那裡默哀,就不會有這樣的效果。我覺得你心靈上有一種很強烈的罪惡感在裡面,你覺得在這些被殺害的胎兒面前,你是一個罪人,你要接受他們的審判。我想你的精神是這樣的。
我看到這副作品的時候,心裡是翻江倒海般的難受,又很震撼。作者對生命的虔誠、對生命的愛讓我非常感動。我就想要找到你,告訴你我的感受。
王:當我第一看到這些胎兒的時候,非常恐懼,讓我覺得這種事情不應該發生。他是一個人,他是我的兒子我的骨肉一樣。因為父母對孩子的那種無私的愛是任何人 、組織、國家都不能摧毀的。
依:我甚至想,這些胎兒就是我們自己,只是我們幸運的出生了,他們還沒有離開母親身體的時候就已經被殺掉了,他的肉體就是我們的肉體,他的苦難就是我們的苦難。這副作品就是用一個畫面表達了他內心對生命的看法,其實他們的死就是我們的死。
你的作品有多大的傳播面?有多少人看到過?
王:現在封鎖特別的嚴重,我就在畫室里做了一個小型的展覽,很小型的。我做了一些圖片、我的畫、還有一些組合的作品。還有從網絡上搜集的一些數據,婦聯主任說的一些數據,我都寫出來了。那個數據是一個18米X2米的牌子,很醒目。就請了一些朋友,胡佳他們來看,他們一來就哭了,好多人一來第一眼看到我的作品的時候就哭了。特別是女性,眼淚一下子就流下來了,她們說:“你做這些作品,我特別敬佩你,這是對我們女性、對人、對生命的尊重和敬畏。”
面對這些胎兒的時候,我們人已經變成動物了,甚至連動物都不如了。計劃生育政策把這些執行者從人變成了工具,把人性善良的一面壓低到零點,把人性惡的方面升到最高點,把人變成魔鬼可以無限的侮辱人,然後肆無忌憚的殺人。我們總譴責日本人那麼殘忍,到小孩挑在刀尖上面,但是發生在我們身邊的殺人,很多人都保持沉默,認為人口還是要控制的,認為計劃生育是對的。
依:去年的7月17日你將自己的作品搬到宋莊廣場上,進行了一場行為藝術,那麼普通的觀眾是什麼樣的反應?
王:過程是這樣的,我把我的作品給美聯社和一些媒體發表了。國寶就威脅我的房東,要把我趕走。我想作為一個藝術家,他應該是有良知的的、有責任的,我創作這些作品沒有錯,我就把這些作品搬到廣場上去展覽,許多普通老百姓就看見了。他們問:“這些圖片你從哪裡拍到的?”我說:“這些都是真實的。”他們就說:“前些年我們這裡也是這樣,把孕婦給綁起來,拉到醫院就給打了,把孩子就給隨便扔掉了。最嚴重的時候,把孩子直接就扔到溝裡面去了。沒有人給埋。”他們又問我:“你怎麼到這裡來了?”我說:“他們不讓我在這裡住,不允許搞這方面的作品。”老百姓不認為搞這些作品是違法的,這些都是事實嘛。
後來警察、村委會的人就來了,我就和他們理論起來。我說:“我在宋莊是搞藝術的,不帶什麼政治色彩,只是作為一個人,把一些真實的事情紀錄下來。我沒有做任何違法的事情,我來宋莊這五年,每年都交五萬元的房租,我給宋莊做出貢獻了。但是現在不讓我住了。”從早晨八點到十二點,他們趕了幾次也趕不走我,後來來了幾車國保,要強行搶我的畫,有幾個畫家就出面阻攔,就說:“這些畫你們不能拿走。”幾乎要打起來了。
依:他們根據哪一條法規這樣做?
王:沒有任何一條,他們來到我的畫室,他們對我說:“這是國家不讓你弄,不是我們不讓你弄。上面不讓你搞這個,如果你畫畫山水風景我們也不管。”這些國保也說這都是事實,他們來就是執行命令。他們說:“你搞這些藝術這些作品,對我們中國不好。你現在成敏感人物了,你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上面立刻來一個電話,讓我們來找你。”我和他們無法進行藝術的討論、人性的討論、現實的討論,他們根本無法和我討論。他們就是工具,像狗一樣,上面讓咬誰就咬誰。
他們軟的不行,就威脅我,只要上面有指示就會對我有人身傷害,讓你死你就死什麼的。我說:“作為一個人,一個藝術家應該關注社會。我不怕你們怎麼對待我。你是一個國家工作人員,你來是為了完成工作任務,如果你按上面的意思用死刑對付我,我也就一條命,我們都是人。你看着辦!”他們說上面讓你死就什麼道理都沒有。他們找到我愛人單位進行威脅,找到我的孩子進行威脅。
在中國大陸的一些有良知的人現在想說真話,人身安全方面都收到威脅。
依:我覺得你作為一個畫家、一個藝術家可以完全避開這條艱難的血腥的路,完全可以畫點別人喜歡的、怪誕的、有市場的畫,所謂藝術的東西。但是你站在第一線,首先作為一個人捍衛一個人的權利,人的尊嚴。
王:作為一個人來說搞藝術實際上是一種形式,它實際上都和人有關係。我思考過這些問題,我是搞藝術的,那麼藝術是什麼?藝術首先是一個人,你自己親身的經歷、環境影響對你思想產生的一個過程。所以一個藝術家所說的話、所做的事情就是一個藝術問題。在中國目前的環境下,談藝術有點奢侈。首先我是一個人,我現在連人都不是,我沒有自由,我沒有尊嚴,我連說話的權利都沒有,我連想怎麼畫畫的自由都沒有。我就只有用藝術的方式來爭取,用一個人的生命來爭取,來表達我想表達的東西。
依:人們常說文如其人,我想同樣畫如其人,你的作品就是要表現你的內心、你的靈魂、你作為一個人的那些東西。來表現那些讓你最衝動的、讓你最疼痛的、讓你最不能安寧的那些東西。
王:最讓你驚恐的東西,最讓你難以忘懷的東西,讓讓你記憶最深刻的東西,就是做夢的時候都會出現的東西。
依:我還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藝術表現形式,它帶給我巨大的視覺和心靈的衝擊,我就在心裡說:“總算是有一個人在做這樣的事情。”你就像一個戰士一樣,沖在最前面。雖然你有家庭有孩子,但是你不顧一切沖在最前面,不那麼顧及自己的安全。當然是一個有思想的戰士,不是一個被國家利用的戰士。
王:我最初創作的時候沒有想到會對周圍影響這麼大。當我深入的時候,首先把我自己打動了,周圍的藝術家也認同這個事情應該做,對那些胎兒是一個紀念和安慰,但有些朋友認為會有危險。前一段時間國保要把我送進精神病院去,他們說:“你再做這個,我們也不關你,直接把你送精神病院。”
王: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就希望把這些作品送到外面去,到全世界去展覽,讓全世界人都看到。這是人類最大的災難,還在每天發生着。
後記:因為我們每個人的愚昧、沉默、順從,讓一個殺人的“基本國策”施行了三十多年,總共殺害中國四億人口。
整理完這篇訪談,寫一首小詩,贈給王鵬。
讓我和你磕跪在一起
王鵬 我從未謀面的友人
請允許 我和你一起磕跪在這些胎兒面前
一起哭泣
一起認罪
一起接受他們的審判
一起懺悔
那玻璃瓶中的胎兒
本該是我們穿着花裙子的女兒
本該是我們愛吃冰激凌的兒子
那是你 是我 是他
是我們的肉身
他們替我們而死
今天 我們必須用我們的身體阻擋屠刀
來挽救一個美麗的胎兒
敬請每一位有良知的人,關注和支持藝術家王鵬的計劃生育作品。
讀者有任何意見、信息、暴力計劃生育案例需要交流,請發信
作家依娃 shuiguo2928@yahoo.com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