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半夜起身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江南水乡该插秧种稻了。秧苗是从稻种培育出来的,我跟着老农师傅就干这个活儿。把上好的稻种先堆成大约两尺高,五尺宽,三丈长的堆子,盖上草席,然后在草席上浇水。春天的阳光暖洋洋的,透过草席,慢慢地温暖着下面的稻种。为了使稻种均匀地受到阳光的热量,每隔八小时必须将整堆稻种从底到面翻一遍,其中有一遍一定是在半夜里,所以我必须每天半夜起床干活。
年轻小伙子好睡,每次都得靠师傅轻声把我叫醒。睡眼惺忪地跨出门,跟随着师傅一脚高一脚低地向育苗场走去。一弯残月挂在天边,向人间洒下清冷清冷的光辉。四周万籁无声,只有小河里浪花的喁喁细语,为死一般的寂静带来一丝生机。进到育苗场,掀开草席,用双手将稻种兜底翻过来,上面的热烘烘,下面的凉荫荫,翻过以后,就变得暖和和的。头几天不见分晓,慢慢地,稻谷的顶端渐渐绽开,露出一点白芽来。露芽之后两天,就将这批稻种起出,挑到秧田里撒播,让它们长成可以插种的秧苗。然后再育第二批稻种。
等我熟悉了过程,师傅放心,半夜就由我一个人干活。每当我用手抄着那些暖和的稻种,月光下依稀看见那一粒一粒白色的小芽眼,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孕育生命的奇妙感觉。可是伴随着奇妙,却是另一阵沮丧:我在孕育生命,而我自己的生命难道就在这年复一年的翻抄稻种中消磨殆尽么?那时候对知青的政策就是“扎根农村一辈子”,没有其他出路,没有希望。伟大领袖身体健康,似乎会万岁下去,不知道他哪一天会去见马克思,也许等到他走了,我们也老了,谁知道呢?残月越来越细,清辉越见暗淡,夜色更浓,像化不开的浓墨。我当时只有十九岁,经历的却是黄昏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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