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韩大战,从笔战到诉讼,从网络到现实,引来围观无数,也引来争论无数。只有撇开其中纠结的细节,抓住事情的主要脉络,才能直抵此次大战中几个重要问题的本质。 存疑者要什么? 在纷繁的考据、笔战之中,暗含了从低到高三个层次的质疑:代笔、才识、才思。对《三重门》、《求医》等文章是否代笔的质疑的本质,是对韩寒才识和才思的质疑。才识,指知识、素材、阅读、创作经验的积累;才思,指敏捷的思维、迅速的反应、绝妙的比喻、幽默的文字等,这通常也是一个人能被称为天才的原因。 事实上,对于作家,要自证才华,证明自己写过这样的文章,并不困难。怀才就如怀孕,孕育十月想让别人看不出来是非常难的。更何况,天才本来就是一个咄咄逼人,锋芒毕露的词汇。而且,更重要的是,作家在创作过程经历的知识的积累、经验的沉淀、灵感的愉悦、枯竭的痛苦、代入的体验等等,都会深深的烙印在作者思想上,并在笔会、访谈、交流中不可抑制地显现出来,并不断在同业团体中交流,取得行业公认。 推而广之,证明职业资质不单对于作家不难,对于编辑、会计,甚至木匠、瓦工、月嫂、乃至性工作者都不难,这种证明无时无刻不在行业中的日常工作和交流中进行着。所以,对大多数人而言,无需担心这种质疑。即使出现这种质疑,也会由同行公认的形式迅速得到平息。显然,在韩寒的另一个领域——赛车,就没有对他的这种质疑。 正是由于韩寒较少出现在公众面前,也不屑于参与同行交流,人们看到更多的是韩寒的作品——如果用飞鸟来比喻,就是精心制作、包装的标本羽毛。再加上在少数视频中韩寒表现差强人意,所以麦田质疑的一丝火星,就能迅速引燃公众好奇心的干柴、并继而引发围观和争论的燎原大火。质疑者以及背后沉默的公众,甚至韩寒的粉丝,都渴望看到韩寒扇动翅膀时鲜活羽毛的金色光芒。所以,对韩寒而言,是否代笔只是一个弱质疑,而对其才识和才思的质疑才是实质性的强质疑。 而对于韩寒青年领袖、公共知识分子的身份而言,他驳斥质疑的过程中会产生新问题,即他面对质疑的态度、涵养、在公共空间的礼貌等。这些综合在一起,构成了韩寒在此风波中所面临的全部考验:他除了回应对一个作家的尊严和底线的弱质疑外,还必须回应对一个作家才华的强质疑。在此之上,他还需要向合约方证明自己的商业价值——向凡客证明自己作为80后领袖的推己及人的自由精神、向雀巢证明自己具有公共知识分子手端咖啡的温润。最后,他还需要向社会证明自己作为意见领袖的素质和涵养。 遗憾的是,韩寒做得并不好。 在对待批评和质疑的态度上,韩寒在涵养和宽容上不如他所批评过的市长韩正;而对麦田的涉及麦田妻女的攻击,活脱脱就是鲁迅笔下的“由短袖联想到私生子”。不知以反传统著称的韩寒是否已“猛然发现”自己已是浸淫传统而“沉入杯底的布”。 对质疑本身,韩寒出示手稿并诉诸法律,但对于更为关键、更为本质的对他的才识和才思的强质疑,却做出了弱回应,甚至在访谈中出错,起到为质疑者背书的作用。这导致了考据派喋喋不休,也进一步刺激了更多的知识界人士加入质疑。 虽然说才思绝妙并不等于敏捷、再或者文笔和口才之间有着重重幔帐,但退而求其次,展示才识,展示知识上的积累和创作过程中的经历,并不需要敏捷的口才。深厚渊博的积淀如大腹便便,让人一望即知。到时,才华锋芒逼人,质疑自然烟消云散。 预估事情后续的发展,法庭只能判定方舟子是否侵权,而不能认定韩寒是否有代笔。即使通过宣传技巧把“方舟子侵权成立”演变为“《三重门》不存在代笔”,法庭判决也仅仅像一个文凭,而向社会证明才识和才思就如同面试。社会意识的形成是直觉性的。在以前,不参加访谈、不接受当面访问、不参加笔会,会被视为反体制的特立独立,而经此一役,如果不能做出展示才思和才华的强回应,这些举动将被视为虚弱,会继而招来嗜血的媒体,这必然将持续损害他的商业价值和领袖地位。 知识界和商业传播 韩寒提供给社会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小说而是博客,其本质是批评和“反对”。正是这种“反对”让周斌、萧瀚等名人纷纷认为韩寒不该质疑,可以获得道德和价值观的豁免,甚至无视韩寒已经具备的巨大影响力,生造出“疑似公众人物”这样的名词。而最终理由就是他是“反对的一面大旗”,是一面可以迅速传播、变成巨大压力的大旗,这面大旗下云集的芸芸众生让知识界激动不已,仿佛已看到了那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场面。 可叹的是,为了支持这面反对的大旗,某些知识分子不光在观点上大幅度摆动,甚至还放下了传统的清高,在传统文人被韩寒称为“手淫者”、“傻”,以自身献祭者被称为“蠢”之后,反而左右争相献媚于商业传播。也许这正是当年有陈独秀、胡适、鲁迅,但今天却严重依赖韩寒的一个原因。从这意义而言,当韩寒让姚文元穿越到整风时代,这就不仅是韩寒的羞辱,也不仅是商业传播领域的羞辱,而是整个知识界的羞辱了。但为了“反对”而做出的这种价值观和自尊的牺牲是否值得?最终结局又会是什么? 反对,是民主和宪政的手段。蔡英文“需要反对的力量”的话语,让很多人心动神往。但这个话语的浅表之下隐含了更深的含义,那就是:“反对的力量”仍旧需要反对。“反对”并不是获得道德和价值观豁免的理由,反对力量内部需靠“反对”以自净。如果中国知识界和舆论界不用价值观梳理自己的羽毛,那么,带病前行的中国舆论最终无非带来两种结果: 一种是道德豁免最终反过来吞噬反对的最初目的。太阳之下无新事,这已经反复在中国上演。中国历史上并不缺“推倒”,但却都在“推倒”的同时树立新神。质量不高的反对是通向“质量不高的民主”之路。 带病前行的中国舆论的另一种结果则是,存在缺陷的反对力量,最终将在压力下失败、消亡,或者选择媾和或妥协。从某种程度而言,这在当下似乎已见端倪。 那么,中国的知识界该如何处理和商业传播之间的关系?从某种意义而言,包装、信息时代的商业传播技巧都是知识界应该学习和利用的,但二者不应相互背书,甚至由商业传播绑架知识界、绑架价值观。知识界应当成为商业传播的指导者和倡导者。 知识界应该避免让“反对”绑架知识分子的独立和思辨。要做到这一点,知识界应秉持价值观,通过争论和质疑保持和而不同的团结,通过不断的自我审视自净自身的道德瑕疵,以价值观为纽带,因言取言,在就一事论一事的分分合合之中保持君子的和而不同,群而不党,而不是以人为纽带,因人取人,通过站队结派来党同伐异。只有这样,知识界才有力量和厚度担当起商业出传播的指导者。 中国当然需要反对的力量,但中国的反对力量也需要去伪存真,不断成长、健壮,这样才能经得起风雨。 ——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 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42973?page=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