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彤站在国贸酒店公寓三十层楼的房间里 , 从窗口俯瞰北京 . 夏天的八月俗称“桑拿天 ”, 闷热得不透一丝儿风 , 灰尘杂质厚厚地悬积在半空 , 整个城市象被笼罩在灰色的帐篷下 . 太阳在灰色的篷布上挂着一张光秃秃病殃殃的黄脸 , 全无平日的光芒 . 到北京后不到一个星期 , 方小彤的喉咙就肿了起来 . 干燥的空气加上无处不在的一股子烟味 , 很快让这个南方姑娘水土不服 . 顺手拿过桌上的杯子 , 她大口地吞了好几口绿茶 .

自从回国后 , 她忙到没有时间回上海看望父母 , 甚至忘记给凯文打电话 . 小彤想起从伦敦抵达北京的那个下午 , 刚在酒店安顿下 , 就接到公司电话 , 告知被安排在一个刚启动的项目上 , 第二天安排了客户访问 , 希望她能够参加 . 就这样 , 还没来得及适应时差 , 方小彤就马不停蹄地上任了 . 一旦开始工作 , 就似上了发条的钟 , 滴答滴答地停不下来 . 从此 , 她每天在办公室里忙到半夜 , 周末加班加点成了家常便饭 . 好在 , 同事们也大多年轻单身 , 即便结婚的 , 也象小彤一样 , 没有孩子 . 所以 , 大伙儿一般一块儿加班 , 盒饭一叫就是一摞 , 咖啡一买就是一打 . 虽然累 , 却不觉得苦 , 反而有一种前线战斗的亢奋 . 看到一叠叠漂亮的 slides 从自己手下流出 , 读到客户欣赏的目光 , 心里涌起一种精英的自豪感 . 是啊 , 能够在声誉佳收入高的顶尖咨询公司工作 , 是中国多少年轻人的梦想 . 在这里 , 分析员不是来自北大清华就是复旦交大 . 咨询顾问则全部来自国外 top ten 的商学院 . 精英意识象空气般流动在办公室的角角落落 - 在俯瞰北京城的落地窗前 , 在发亮的会议圆桌旁 , 甚至在前台小姐典雅的笑容里 .

方小彤发现 , 咨询顾问所面临的挑战基本上有两个 : 第一是脑力和智力层面的 , 也就是对客户的问题要能够最终提出有效的解决方案 ; 第二则是体力和精力上的 , 咨询项目的特点是人手少周期短 , 因此工作量大 , 超负荷运行 . 顾问们个个象海军陆战队队员 , 一个顶几个使 , 既具备单独行动的能力又能够和小组成员默契配合 . 深更半夜 , 咨询公司的办公室里却是灯火通明 . 年轻的顾问和分析员们 , 仗着青春的健康和体魄 , 埋头苦干 . 除此以外 , 咨询顾问还必须具备较强的学习能力 , 在项目刚开始时 , 就能够理解和把握项目所在的行业的精髓 . 哪怕之前对该行业一无所知 , 也要做到在一番桌面研究后 , 能够在客户面前侃侃而谈而滴水不漏 . 光自己厉害还没用 , 提议的方案必须得到客户的理解和同意 , 所以沟通和领导能力也是必备的素质 . 小彤在贝恩工作了二个月后 , 得出了一个结论 : 咨询业是一个年轻人积累资金和经验的地方 . 咨询顾问年收入在十万美金以上 . 有知名咨询公司的经验后 , 再找其他工作十分容易 . 所以 , 一般顾问们在工作了 2-4 年后选择离开咨询业 , 加入大公司 , 拿一份优渥的收入 , 从此过上修身养性的安逸日子 , 对女性而言 , 则是生儿育女的最佳时机 . 只有少数脑力体力和人际关系超出常人的 , 能够在咨询业工作十年后 , 最终成为公司的合伙人 . 那就是金字塔顶尖的能人了 .

时间在忙碌中一天天流逝 , 不知不觉两个月就过去了 , 项目终于结束 . 在这两个月里 , 方小彤除了完成分配给自己的模块外 , 还从另外一位同事那里承接了额外的工作 . 在这段忙得昏天黑地的日子里 , 她每天看到的除了同事 , 客户 , 电脑屏幕，就是那条从国贸办公楼通向国贸酒店公寓的地下商场里的通道 . 通道尽头是个溜冰场 . 晚上 , 灯光打在空荡荡无人的旱冰上 , 显得格外冷清 . 这天是周日 , 小彤在家里睡了一天一宿 . 中午时分 , 她信步走过溜冰场 , 才发现原来这里是个非常热闹的地方 . 孩子们穿着短裙在冰上翩翩起舞 , 喇叭里放着好听的音乐 . 家长们在溜冰场边围了一圈 , 慈祥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 方小彤象个在野山洞里窝居了许久的人 , 出山后看到村落里袅袅升起的炊烟 , 听到鸡鸣狗叫 , 心里涌起一股感动 , 差不多要落下眼泪来 .

下午小彤打开电脑,查看电邮. 凯文来信了,告诉她,暑期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半年后毕业,如果想在瑞典总部工作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小彤心想,按照自己的工作表现, 应该也是可以拿到永久合同的,只是,自己应不应该接受这份工作呢? 难道在读书后, 还要继续和凯文分居吗? 而且,一个在欧洲,一个则在遥远的中国? 可是,要她放弃这样一份有前途又收入高的工作,是否太可惜?

周一公司大中国合伙人找方小彤谈话 , 在肯定了她的工作之后 , 递过一封信 , 说道 :“ 祝贺你 , 我们决定邀请你在毕业后加入贝恩 , 成为我们团队的一员 . 薪资八万美金加上 30% 的奖金 . 另外 , 在你签下合同后 , 公司将立刻支付三万美金的签约奖金 . 这笔钱应该和你的学费差不多吧 . 我们希望你能够很快做出决定 , 加入我们公司 .” 方小彤接过信 , 说道 :“ 很高兴有机会在贵公司实习 , 这份经验不可多得 . 谢谢您的邀请 , 我一定会尽快给您答复 .”

小彤给父母打了个电话 , 爸爸妈妈无法相信 , 在他们的女儿出国学习了仅仅一年后 , 收入就能有如此大的改变 . 凯文知道以后说 : “ 真没想到 , 你这么快就实现了出国前的愿望 . 看来出国读书的决定是正确的 . 我为你感到骄傲 . 好好在中国玩一玩 , 这两个月够你辛苦的 . 我这一阵子都要和妈妈在一起 . 外婆病重 , 妈妈心情非常不好 .” 小彤想了想 , 觉得也好 , 不如趁此机会先回上海 , 陪陪久别的父母 .

这天 , 方小彤正在收拾东西 , 准备离开这个她工作了两个月的地方 , 办公室的电话铃忽然响了 , 前台小姐说 :“ 方小彤 , 有你的快递 .” 小彤纳闷 , 项目都结束了 , 哪里来的快递 ? 走到门口 , 只见一个高高大大的人站在前台 , 白色 T 恤 , 浅棕色咔叽裤 , 两只手插在裤兜里 . 方小彤的心猛地一跳 , 停下脚步 .

“ 小彤 , 我把自己快递来了 .” 陈浩然抓了抓头 , 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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