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的上海,冬天是下雪的。长大之后,据说,全球变暖,这十几年上海都没有真正地下过雪了。熟料,冷不防,今春一场大雪。本想感叹一句“瑞雪兆丰年!”。读到中国各地因雪遭灾,交通瘫痪,民工滞留,这句卡在喉咙口,出不来了。
小时候下雪的春节是一份美丽的记忆。照例要交一篇描写雪景的美文,抒发出幼稚却似乎澎湃的激情。打雪仗,滚雪球,堆雪人,是和邻居小朋友们必要一起玩的游戏。手先是冻得发麻,然后变得通红,再就开始发热了。那时候,穿棉鞋。回家后,鞋子湿湿的。父亲就把它们拿去弄堂门口的电话亭,那里有一只永远烧着开水的煤炉。鞋子往边上一靠,不一会儿就干了。父亲望着雪景,每年都会感叹道:“瑞雪兆丰年哪。”自己也就老模老样地跟着长叹一声。下午在周记本上写下:“农民伯伯的庄稼偷偷地笑了。皑皑白雪为他们盖上了最暖和的棉被。”
也许小时候下大雪,国家也遭灾吧?只是信息不发达,居住在上海的人们又哪里知道呢?今年这雪下得时候不对。倘若从大年三十晚上,或年初一开始下,就好了。那个时候,家人们已经其乐融融地在吃丰盛的团圆饭了,边赏雪景,何等逍遥?
春节的团圆饭意义重大,桌上的菜是一定要又多又好的,图个吉利。我们家是父亲主厨的。院子里晾衣服的竹竿上,过年前就挂满了他亲手腌的,风干的,抹了盐巴的鸡鸭鱼肉。记得一次刚搬进新居,煤气未通,大家用了两个月的煤炉。恰恰那年春节就在这两个月里。父亲居然在煤炉上烧出一只五香全鸭。“团圆饭的桌上是不能寒碜的。”父亲说。大年初一早晨,他端出做好的汤圆。我们一口咬下去,那个黑芝麻哟就一股儿地涌出来了。看到我们的馋相,是父亲最得意的时候。他也从来不会掩盖他的这份得意的。
年初一的大街上,满地是炮竹的红纸屑。空气里似乎还存有一丝硝烟。倘若大雪是从后半夜开始下的,第二天就是一片通体透明的银色世界了。
如今,身居国外,不论家里怎么张灯结彩,大烧特煮,没有了家乡过年的氛围,没有父亲烧的菜肴,这个春节过得吧,就像那烧过头的鸡肉,滋味全入了汤了,没嚼头。而那鲜美的鸡汤,则是心头永远环绕的对小时候春节的回忆,越煮越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