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在北美有几个“小弟”,那些“小弟”同他一样都是台湾来的。有一回我在他家客厅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一个路牌,路牌上的路名是ARTHUR,与阿瑟的英文名字一样。阿瑟不无自满地告诉我那是他的小弟们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我于是注意到那路牌上有不少自来水笔的签名,而路牌的柱子的下端还带着泥土。原来阿瑟的那些小弟们事先在地图上查找到这个路名,赶在阿瑟生日前,趁着夜里无人时开车去将那路牌连根挖了出来,移送到了阿瑟家中,使得两个阿瑟相聚,让路牌ARTHUR(阿瑟)变成了公民阿瑟(ARTHUR)的生日嘉宾。
阿瑟的中文名字叫化尧,是他爷爷起的。猜想是要他向圣贤尧舜同志学习的意思吧,就像毛主席他老人家期许“六亿神州尽舜尧”那样。阿瑟的爷爷是湖北人,黄埔军校的五期生。随老蒋去台湾时是少将,去台湾后担任过老蒋的反攻大陆作战计划处处长。阿瑟喜欢听他父亲聊关于从前国共战争时期的轶事。有一回他父亲Z先生同我聊起老蒋败退台湾时的往事,说阿瑟的爷爷那时担任上海吴淞地区的警备司令,那时候Z先生还很小,但仍然记得随他父亲从上海吴淞口坐军舰撤往台湾去时的情景。他说他父亲在甲板上将他举过头顶,可以看见远处岸上的火光,也能听到隆隆炮声。阿瑟在边上听他父亲与我聊这段往事时,一脸肃穆神往,不似平时嘻嘻哈哈插科打诨。
阿瑟说到他爷爷和他父亲Z先生时带着几分佩服与自豪。他父亲Z先生刚到台湾时还小,据说去学校上课时,常常是骑坐在他大伯肩膀上去的。边上还跟着几个勤务兵,牵着狗。他大伯不是嫡亲的,而是他爷爷由湖北带出来的小老乡,一直跟在他爷爷身边。Z先生小时候由“大哥”领着玩耍,Z先生长大成人,成家后有了阿瑟,阿瑟小时候也由“大伯”帮忙照看。阿瑟的爷爷一直跟着老蒋筹划反攻大陆,经常说的话是“汉贼不两立”,但他与老将一样,最后也未能再踏上大陆的土地一步。阿瑟爷爷过世后,那位大伯倒终于回到了湖北老家,叶落归根,在那里养老送终。阿瑟的父亲Z先生一直从事于媒体。由记者做起,后来经过总编,做了报社董事长。由报社退职后,又被聘请去某家电视台继续做董事长。有一回阿瑟拿了一篇登载在台湾报纸上的文章给我看,告诉我是他父亲Z先生写的。那是一篇批判驳斥李登辉“两国论”的文章,洋洋洒洒数千言,写得很是痛心疾首,阿瑟显得激动又很自豪,要我读了谈谈感想。我说:好-好。但我知道其实在台湾为“两国论”喝彩叫好的人也不少,倒是“统派”常被指为“卖台”而处境尴尬,里外不是人。阿瑟喜欢写作,也喜欢英文。他说他在学校最享受的科目就是英文写作,动辄数千言,但他其实那时英文并不太好,尚在为母语非英文的学生专门设置的ESL班级里补习英文。想必老师看他洋洋洒洒长篇大论的中式英文是难以体会和把握其精髓的吧。阿瑟的数理等科目一般,他说也没有兴趣。问起他的志向,他说将来要搞媒体。子承父业。
阿瑟通常都是乐哈哈的,好像很少有情绪低落的时候。然而有一天却面露愁容,无精打采。我问他缘故,他说他失恋了,女朋友同他一刀两断分手了。我劝他别在意,太阳照常升起,这个分手了,可以另找一个牵手。他说就是因为同其他女孩牵手了,这个才分手的。原来他的女朋友在美国,与他相距较远,无法日夜厮守。他在寂寞之中便去找了其他女孩。后来他女朋友来看他,两人在家中无所事事时,阿瑟提议互看日记。但话一出口,立即后悔,原来他在日记中记录有与其他女孩交往的经过。结果果然他的女朋友读完之后愤然表示“汉贼不两立”,一甩手,回美国去了。
大约过了数周后,阿瑟打来电话说上课暂时终止一周,他要去美国一次。我说:好啊,代向小布什总统问好,并向美国人民致以崇高的敬意和问候。他在电话那头笑着说他是去看女朋友的。我问他:不是分手了吗?他说:太阳又升起来了。女朋友回心转意,又决定同他第二次握手了。
给阿瑟上课后来由于本人回国工作而终止了。在国内一呆数年,并未再有联系。回到北美后,也早已失去了联系方式。然而世界就是这点大,不期竟然在超市里遇上了。那个排在队里与阿瑟轻声细语耳鬓厮磨的女孩也许就是当年甩手又复而牵手的女朋友。岁月匆匆,阿瑟果然如他所愿成了媒体人,当我饶有趣味地读着他在报上的文字时,字里行间不时会显出他当年的青涩却顽皮的摸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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