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里的情感 (第17集) 有驚無險 【七言 - 霧霾】 樓宇依稀懶樹鴉,渾河霧瘴走飛沙。 雨多難淨窗塵土,日照不明野菊花。 老馬驅車剛駛出校門,手機就響了起來。仿佛心有靈犀,老馬已猜到是萍打來的。因為妻子幾乎從不給他打電話,下班時間如果沒有重大事情發生,實驗室里的人一般也不會討厭到在八小時之外騷擾他。在國外,人們將公私分得很清,因此尊重私人的時間和空間就成了西方社會的一種文明,大凡有點涵養的人都不會輕易地去踐踏它。 “老闆,啊嚏,您找我?”萍微弱的聲音里伴着幾聲噴嚏。這會兒,老馬最想要的就是這種結果,因為如此一來便不會有進一步的壞消息,他就可以暫時高枕無憂了。 “病了?” “發燒。早上我打電話到您辦公室沒人接。我讓小李幫我請假,他沒告訴您?” “沒有啊。” “這個小李。” “用不用我過去看看你?”老馬沒接萍的話茬兒,卻不無關心地問道。 “不用,您也累了一天了。” “吃東西了嗎?” “還沒呢。” “等着我。”老馬說完放下手機,掉頭向中國城的方向開去。 中國城離學校只有十幾分鐘的路程,雖然時間不早了,又不是周末,但找個停車位還是讓老馬頗費了一番周折。老馬在美食街轉了一圈,幾家還沒打烊的夜店卻出乎意外地人滿為患。他只好篤定一家,從頭排隊,過了半個小時才輪到他。老馬連忙要了一份海鮮粥、一份蝦仁炒筍片和一份紅燒晶魚,又給自己買了盒揚州炒飯。其實他是按照自己的習慣和愛好買的,他還真不曉得萍平時喜歡吃什麼。 二十多分鐘後,老馬拎着打好包的飯菜從餐館裡出來。上車後,繼續往萍家方向開去。到了該出高速口時因一時疏忽錯過了,老馬只好硬着頭皮從下一個出口駛出,沒想到竟一頭撞進了黑人區。由於天黑,又不熟悉環境,老馬憑感覺在黑人區里不得要領地轉悠了十多分鐘,不但沒找到出口,還迷了路。 在一個拐彎處,老馬看到路燈下稀稀拉拉地站着幾個黑人。他們見一個黃種人貿然闖進他們的領地,並沒有大驚小怪,也沒有表現出不友好或過激的舉動,只是盯着這邊看。老馬聯想到自己經常聽到的有關黑人行兇和搶劫的傳聞,頓時感到一陣恐懼。誰知一不小心,左前輪斜着上了馬路牙子,只聽“噗嗤”一聲,車子猛地向上彈了一下,然後癱軟下去。糟了,一定是爆胎了。想到這裡,老馬驚出一身冷汗。要是平時,他一定會下車檢查一番,如果真是爆胎,換個備胎對他而言並非難事。但身處黑人區,就另當別論了。老馬不但沒敢下車,反而馬上把車門鎖好,並迅速地從身上摸出些零錢放在副駕駛的座位上,又把錢包藏在坐墊底下,然後掏出手機給保險公司打電話,請他們儘快派人前來修理。保險公司簡單詢問了一下情況和確切的停車地址,告訴老馬修理工最快也要等半小時才能到達。沒辦法,老馬雖然心裡不滿意,但嘴上還是連聲道謝。 值得慶幸的是,那幾個黑人並沒有走過來,只是偶爾向老馬這邊望望,便若無其事地繼續手舞足蹈地談論着什麼。儘管如此,老馬還是提心弔膽,生怕他們突然反性,過來找自己的麻煩。老馬從車裡找出備用的GPS,並快速導航成功。即便在這樣短的時間裡,老馬依然十分警惕地注視着那幾個黑人,同時望眼欲穿地等待着修理工的到來。 半個小時過去了,老馬終於等來了修理工,一個年輕的墨西哥人。他先用西班牙語和老馬打招呼,見老馬一臉困惑,立即改用英語對話。他接過老馬遞過來的駕駛證和保險證,簡單了解了情況,又在一個本子上記了些什麼,然後在老馬的車子四周轉了一圈,對老馬說,除了爆胎,沒有其它問題。這個結果和老馬估計的一樣。但從修理工說話的語氣中,老馬還是可以感覺到對方有些怨他小題大做。對此,老馬只能裝糊塗。中國人最愛面子,他老馬可不想將恐懼示人,也怕別人說他歧視黑人。但這種源自內心深處的歧視,在哪個中國人身上沒有體現呢?只是多少的問題罷了。許多中國人就是這樣,一邊抱怨白人有歧視傾向,一邊歧視和自己一樣的有色人種,其中就包括墨西哥人、其他亞裔和黑人。 修理工很快幫老馬換完備胎,在老馬的請求下,又引領他重新上了高速。 回到高速公路上,老馬才重拾自信心。轉變之快,讓驚魂未定的老馬都鄙視自己的懦弱和虛偽。 到了萍的住處,見到萍的第一眼,老馬就動了惻隱之心。萍慘白的臉色讓老馬很是憐惜,他伸手摸了摸萍滾燙的額頭,顯出一種破天荒的慷慨,對萍說道: “休息幾天,等退了燒,恢復一下再來上班吧。” 萍感激地看着老馬,用有些沙啞的嗓音連聲道謝。 老馬放下從餐館買的東西,走到門前,又覺得有些不妥,於是轉過身來蜻蜓點水地抱了下萍,卻依然能感受到萍身體裡散發出的熱量和她雙肩的瑟瑟發抖。老馬有些不自然地推開萍,邊說不用送了,邊快步走出萍居住的公寓。 一出公寓樓的大門,老馬立即發現四周比來時明亮了許多。他習慣性地看了看萍的窗子,發現萍公寓裡的燈全都開着,萍正依窗而立,依依不捨之情全寫在那張比平時憔悴許多的臉上。 老馬心裡感到一陣酸楚,他微微嘆了口氣,然後鑽進車子,逃也似的快速離去。老馬明白,此刻回報萍體貼的唯一途徑,就是讓她快點回到床上休息。 一路上,老馬的眼前一直晃動着剛才離開萍的一幕,尤其萍的表情,讓他心中充滿無奈和憐憫。當老馬的車子駛進自家居住的小區,路燈下已看不到任何行人,只有星空和每家住宅的門燈還不知疲倦地燦爛着。老馬突然有種莫名的惆悵,他怎麼都覺得自己像只守夜的貓頭鷹,孤獨、執着地與黑暗為伍,彼此殊途同歸,都是為了生存而奮鬥。如果此時再標榜自己是為理想活着,那麼連他自己都會覺得虛偽和大言不慚了。 快到自家車庫時,老馬便熄滅了車燈,他不想影響到習慣早睡的妻子。老馬緩緩地將車停進車庫,然後躡手躡腳地從車庫的後門走到他的書房兼臥室里,和衣躺倒在床上,打算歇一歇再洗漱,沒曾想很快就睡着了。凌晨一點多時,老馬忽然醒來,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這才起身,先吃了幾口冷炒飯,又簡單沖了個涼,漱了漱口,最後才脫掉衣服重新睡到床上。 是夜,老馬睡睡醒醒,噩夢不斷。即便半睡半醒時,夢中的情節也始終糾纏不休,讓他不得安寧。這一覺不但沒讓老馬感到輕鬆,反而愈加疲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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