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京时有不少朋友,其中有一对哥俩可算是较有个性或特色的。说起来这哥俩与我还不是一般的朋友,他们的父亲与家父是从前的老同学,所以算得上是世交。而且我去日本留学还是仰仗他们父亲的大力帮助才得以成行的。 这哥俩大的叫大L,小的叫小L,听着同大S小S差不多,不过区别还是显而易见的:这哥俩是男的,那姐俩是女的。大L 小L哥俩去日本时都不满二十,大L十九,小L十七。但大L那时已从上海F大学物理系毕业,小L也已高中毕业。 先说说哥哥大L吧。大L是少年大学生,十四岁考进F大学,十八岁毕业。属于时人所谓“神童”一族。我在去日本之前挺早的时候听父亲的某个老同学说起过这个“神童”,以为是个小不点,但我见到他时,面前的“神童”是个壮硕的汉子,嘴上留了两撇软软的胡子,并没有零星半点“童”的残迹。 大L很健谈,说话时眉飞色舞,意气风发,措辞用语很生动。他把人分成两类:不是“模子”,就是“草种”。“模子”“草种”是上海话说法。前者表示可以让人心怀敬意的人,后者表示不值一提的人。他自称是江南某老大。号称自己平生志向有二:一是要学贯中西东(“东”指东瀛日本),二是要骑天下美女于胯下。 大L与我前后相差若干年毕业于同一个中学,他读书时的女班主任也是我从前的化学课老师。说到共同的熟人他显得兴味盎然。他说他当初读中学时是住读生,讨厌出操,常躲在寝室里睡懒觉,有一次那女老师去寝室捉“逃兵”,到了他的床前,一把掀掉了他的被子,却面红耳赤难掩尴尬神情,原来他小裤衩的中央地带正昂首挺立怒发冲冠,大有一飞冲天的气象。他读中学那会儿才十来岁,我听他说时,眼前浮现出那女老师的面容,猜想她当时一阵难堪之后,一定会更加明了什么叫做“自古英雄出少年”。 大L是学物理的,但他读过不少文史书。他父亲是中国古典文学方面的教授,家里有很多古书。他很早就读过当初的禁书《金瓶梅》,对我发表评论说:感觉《金瓶梅》并不怎么黄,至少不如想象的黄。 大L对其祖母感情深厚,似乎他祖母在他儿时带过他(?),他说他祖母直到年纪颇高时候依然精力旺盛,经常发扬愚公移山精神,一个人在家里拖床移柜,折腾着重新布置房间。他不无遗憾地说自己曾想过长大要多养几个子女让他祖母看着高兴高兴,但可惜恐怕来不及了,因为他祖母那时已经住在养老院里,好像患了老年痴呆,而他却还没有交过女朋友。他稍顿片刻,叹口气,感慨道:想我堂堂江南某老大,至今还是形单影只,宝刀未试愧对父母啊! 大L对中国武术的实战性仿佛抱有颇高信念或期许。我曾同他说起自己从前的一个武术老师,那老师曾经出演过几部武打电影,大L看过那些电影,对那个老师印象深刻,觉得他身手敏捷,功夫了得。我说其实中国武术里花拳绣腿不少,并非多么实用。又告诉他我曾问过那个老师是否打得过“瓦尔特”(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中的主角),那老师说未必打得过,因为体格相差太大。大L听了,眼珠差点掉出眼眶,一边大摇其头,一边连声说:不可能,不可能。他后来碰到我时还数次旧话重提,说实在难以置信那么厉害的武术老师居然没有信心摆平一个“瓦尔特”。 大L 是日中学院的三期生,他那时虽然学习日语不久,但是他那一期学生里成绩最好的。他参加日中学院举办的日语演讲比赛,得了优胜。演讲稿被老师当做范文,到了我们第四期时,老师还将他那篇作文拿到各班级朗读。日中学院毕业后,他考上了京都大学读信息管理(似乎是这个专业),京都大学与东京大学一样,是日本最好的大学,考取十分不易。他离开东京去京都前来与我告别,半开玩笑地对我说:我花一份气力,可以在日中学院“扳龙头”(上海话独占鳌头意思);花三分气力,可以考进京都大学;全力以赴,则诺贝尔奖非我莫属。 他去京都后,我们少有机会见面,但时或会收到他的明信片,依然自称江南某老大,依然要骑天下美女于胯下。 京都大学毕业后,他在东京某家大公司(好像是东芝)找到工作,又返回东京。他骑一辆小摩托从京都骑到东京,那种小摩托最高时速60公里,合法时速30公里,他告诉我说,他一路沿路边骑行,虽然飙到最高时速,身后的汽车仍“嗖嗖”地贴着他身边超越而去,使他颇觉胆战心惊。 他工作后,时或仍会去我家里吃饺子。我问他工作感觉如何,他说有时有些沉闷,同事里一帮“草种”,话不投机。他说他工作之余不喜欢与同事去喝酒应酬,因为觉得很无聊。科长说一句毫无趣味的笑话,一帮“草种”同僚假装笑得前仰后合,使他十分不耐,有时按捺不住,脸上露出不以为然,便渐渐有些索然孤立的感觉。他那时似乎常在网上写文章,有时还将文章拿来给我看,写的多是政论文,笔锋锐利雄辩,非一般同年龄人所及。 大约工作了两三年后,有一次他来我家时对我说,他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准备最近回国去北京,到中央戏剧学院或北京电影学院去跑一跑。我听了觉得意外和好奇,问他原因。他说他越来越觉得张艺谋陈凯歌之流的所谓第五代导演江郎才尽,除了弄些中国的破烂去迎合老外的口味外,完全导不出中国人想看的东西来。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和责任去做电影导演,制作一些能够让中国人扬眉吐气的好电影出来。我觉得他有点忽发奇想,问他是不是心血来潮。他说不是,说他已经酝酿了一段时间,现在到了该尝试实行的时候了。那之后有小半年没他的音讯。小半年后,他又来我家,我问他电影导演事情的后续情况,他告诉我他果然去了电影学院,并且受到了有关人士的接待和鼓励。接待他的人肯定了他的一些想法,劝说他对张艺谋陈凯歌等导演批评时要怀有包容的心态。最后又建议他是否可以尝试先写点剧本,因为国内影视界缺的不是导演,而是好剧本。那之后他回上海请他父亲帮助收集了一些资料,接下来则打算写一点剧本看看。但后来我未再听他提起导演或剧本的事情。 我移民加拿大数年之后,大L小L都曾来加拿大我家里一聚。那时他们都已娶了太太,还有了子女。大L娶的是日本人太太,有了一个中日友好结晶的女儿,小L娶的是北京姑娘,给他生了一个大头娃娃的胖儿子。(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