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眼光從此看到了更遠的地方。他覺得叔叔擺脫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宿命,進了鎮裡的公家單位,他身上便有了更多的使命。他把家裡所有處於學齡期的孩子一一排隊,然後制定了相應的學習計劃。叔叔成功成為公家人,吃上國家飯之後,下一個就是小姑。小姑的升學道路卻不象預想地那般順利。一次高考失利,二次高考不進反退,反而還不如第一次的成績。第三年,父親當機立斷,打算把她送進另外一家著名學校的補習班。他買了兩瓶燒酒,去找那所學校的校長,也是他上學時期的老師之一。誰知道校長家裡人滿為患,多是托關係要進補習班的家長。補習班名額有限,校長本人東躲西藏,已經數天不敢走進自家的大門了。父親只好留書一封,一來匯報自己畢業後的種種際遇,二來有要事相托。小姑成功進入很難進入的高考補習班,終於如願以償,考進了城裡的地質學校,畢業後留在了省城吃上了公家飯。
姐姐初中畢業之後,考試失利,沒有能進入她夢想進入的師範學校。父親痛定思痛,覺得全是他自己的責任。那年的秋天,一個鰻魚正肥,螃蟹膏美的季節。父親請村裡的族叔搓了草繩若干,慢慢用煙熏黑,然後乘夜色放進村後蔓延的蚌蜒河中。那時候的大閘蟹愚蠢無比,一隻只聞着煙味兒順繩爬上來。他把鎮上中學初三的各科老師請到家中,用螃蟹和鰻魚設宴,周到地款待這些生命中極重要的客人們。後來姐姐成功考入泰州城裡由養豬場改建而成的師範學校,不久也成了一名拿很多工資的公辦教師。
那些年父親一直是一位拿着很少工資的民辦教師,在村裡的小學教授語文。村里人文化不高,有個冤屈陳情,總是請他幫忙,寫成材料上訪。記憶中的小時候村裡有冤屈的人特別多,國營企業下放的前職工沒有按月領到補助;退伍的老兵身有殘疾,生活非常困難;鄰里爭鬥,弱勢的一方受到村幹部不公正的對待,如是等等,這些人晚上找上門來,碎碎地說明情況,父親靜心傾聽,然後用他剛勁有力的字體總結成文,寄到相關單位。那時候的老家尚沒有通上電燈,冬天的夜晚漆黑一團,犬吠可聞,伸手卻不見五指。遠遠望去,前來拜訪的村民打着手電筒,昏黃的燈影在地上一點一點地移動。
等我考上鎮裡中學的時候,為了就近照顧我的生活學習,他千方百計地托人,把自己調到了中學,成了一名中學民辦教師,工資沒有增加,責任卻比以前重了許多。父親對自己的中文水平十分自負,加上當時語文老師十分短缺,一調進中學,就讓他擔任初中畢業班的語文教學。他使盡渾身解數,和其他科目的老師配合,那一屆的畢業生創下了學校有史以來的最好紀錄,好多人考上中專學校。他自此名聲大噪,專門負責學校的初中補習班,瞄準各類中專學校,幫助自己的學生們端上國家的飯碗,雖然他自己仍然是一名民辦教師。
父親審視家族中每一個學齡中的人,絕不輕易放棄其中的任何一個。每一個人都是他的棋子,經他的手撥弄,都考上了師範學校,分到了鎮上的小學,初中,高中做各科的公辦教師。後來他把一個姨媽成功送進衛生學校,分到縣城的大醫院做了護士,省城有學地質的姑媽,形成了涵蓋省,縣,鎮的立體網絡。等輪到我考大學的時候,他將眼光投得更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