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眼光落在我这枚棋子上的时候,我正在上高中二年级。他觉得在镇里和县城已经投下了不少棋子,可是省城的力量却是尤为薄弱,正待加强。暑假的时候,他请在省城工作的姑妈专门回家,向我介绍遥远的城市中的一切。他郑重地请身处繁华世界中的姑妈带我到省城见识一下外面的世面。那一日早晨太阳刚刚跃出云端,照射在岸边连绵不绝的芦苇丛上,火红色的芦穗影影绰绰。姑妈和我坐上了沿蚌蜒河溯流而上的交通轮船,历时五小时到达县城里熙熙攘攘的水码头。第二天一早,又换乘开往省城满载行李和乘客的班车,走州穿县,在傍晚时分的一片晚霞中,我们两人疲惫地从客车上走下来,踏上了省城的土地。
城中的一切都十分新鲜,街上的电灯可以亮到天明,一点不用担心停电。第二天早晨我醒得极早,躺在床上静静地听远处街上传来的汽车的喇叭声,心情十分激动:我这是睡在城里的床上了。姑妈带我去街边的小店里吃完两笼小笼汤包,就把我带到省城牛校的大门口,指着高大雄壮的门楼说:这里面就是著名的牛大,你现在进不去。想要进去的话,明年得有个好的高考分数。我放眼望进去,牛校里面树影斑驳,人群川流不息。
老爷子当时的手段十分高明,先树高杆,明确目标。但他的vision(计划)却远远超过reality(现实)。我就读的高中是一所农村中学,上一年全校公认的学霸,高考放榜后,屈就一所地方电力专科学校。距重点本科尚有不少距离,形势十分严峻啊。后来专科学校毕业的前学霸就职供电衙门,电老虎威震一方,与牛校毕业,在北美屈就码农的我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此为后话,在此略过不提。
篱笆还是那个篱笆,桩也还是那个桩。就读于农村中学,这是改变不了的现实,能改变的只能是自己。从省城开眼回来,高三开学之前,我凝神定气,用三天时间,严格按高考流程,把当年高考试卷做了一遍。然后对答案,计算总分,得出牛校录取分数线的差值。再根据各门功课的状况,制定计划,分析每门加分多少,才可以走进省城牛校的大门,看里面的漂亮风景。
当时农村中学缺乏科班出生的英语教师。校长只好从其他的渠道想办法。学校里有一位高同学英文成绩十分出色,可是其他科目的成绩却是十分糟糕。高中毕业连续参加了五年高考,英语均为满分,数学每次都少于20。新时代的大学要求人才均衡发展,象高同学这样的科目瘸腿考生每次都与大学无缘。镇里的中学校长不拘一格选人才,安排高同学留校做了一名民办老师,教授高中英文。
高同学变成了高先生,便成了我的英文老师。他教英文的手段十分奇特,要求学生们每天朗读课文,直至能够背诵。每次上课,轮流请学生起来,指定背诵的段落,视流利程度,给于学生褒扬,或是无情的批评。背完课文,再让学生站起来,一一复述本节课的重点单词和相应语法,以及不同的例句。如此下来,每节课的重点了然于胸,耳熟能详。英语民办教师高先生让学生把知识重点从自己的嘴中大声地讲出来,学生们的理解自然比被动地灌输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在高先生独特的教学风格指导下,咱的英文考试成绩提高显著。
在极难对付的英文上有所改善之后,咱信心大增。推而广之,把这一套背诵的方法借鉴到其他学科,背起了化学实验。农村中学的条件极为有限,课本上很多实验都没有办法在教室里完成。可是这有什么关系?把实验的材料,流程,现象,结果,注意事项罗列成表,朗读在口,记忆于心,考试的时候无往而不胜。高先生对于英文的诀窍被我应用到其他的科目,下午的夕阳下,吃完萝卜多,肉片少的汤泡饭,信步来到校园前面的农田里,用苏北口音高声朗读英文,数学,物理公式,以及一切与考试相关的东西。偶尔停下来,摘一颗饱满的甜豆荚,放进嘴中咀嚼,在青涩的岁月里体验甜甜的味道。
很显然,高同学,如今的英文教师高先生的独门绝技威力颇大,不久高考放榜,我的英文成绩虽然没有达到高先生的百分,但其他几门功课却远远超过他老人家的二十分。最终顺利进入省城牛校,学了一个与地球相关的专业。
当然这门绝技也并非全无缺点。用苏北口音背诵英文,背诵实验,而不是亲手去做,带来的恶果好多年之后才显现出来。一是刚到美国的时候,美国人完全听不懂我正宗的苏北英语,出了好多鸡同鸭讲的可笑故事。二是动手能力不佳,科研态度十分不严谨。每次晚饭后洗碗,老婆总是能在鸡蛋里挑到骨头,用手指着一两个没有洗得十分干净的碗碟,来否定我大部分的劳动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