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投票站工作者的日记
今天（2018年11月6日）凌晨4：30起来，冒着阴雨寒风，赶到投票站刚好5点。投票站设在家附近的一间天主教学校的学生饭厅。2010年的中期选举以来开始自愿在投票站工作，这是至少是第六次了。
凌晨五点就要报到是因为要在六点以前完成所有的布置工作。我们纽约市是一个多族裔的大都市，因此每个选区都会为选民提供多语言服务。例如以下有五种语言的选民指南公告。 
今年的中期选举，对于纽约的居民来说相当重要，因为选票上包括了一名联邦参议员和各个国会选区的众议员，还有纽约州的所有民选官员：州长和副州长，州主计长，州检察长，以及所有的州参议员和州众议员，还有一些州法官，还有三项纽约市居民的全民公投方案。因为需要投票的项目很多，而且翻译成多种语言，所有选票有很长的两页。以下是纽约市选举局的选民指南视频：https://youtu.be/i3i5c3pn21k 
从这整整两页纸的选票，可以透视美国联邦制度。大概而言，美国政府分为三级，联邦，州和市镇。每一级的行政长官和民意代表都是由相应选区的选民投票产生。因此，举例而言，美国总统纽约州长和纽约市长，这三者之间没有任何从属依附关系。总统来到纽约市，州长和市长以及任何民选官员和民意代表没有迎来送往的规定。另外， 州主计长是州的财务长官，州检察长是州的最高司法长官，这两个职位非常重要，由民选产生，而不是由州长任命，就是为了保证这两个职位的独立性，让他们按照法律和职位的要求行使职责，不受州长的干扰。
联邦参议员和联邦众议员构成的国会对总统及其内阁实行制衡，州参议员和州众议员则在州议会对州长及其内阁构成制衡。宪法和联邦法律适用于全国，然后每个州和每个市镇都会有本地区的法律。举例而言，如果一个纽约州/纽约市居民违反了纽约州/纽约市的法律（偷税漏税，违反慈善机构的管理法规，欺骗顾客和投资者，等等），纽约州检察官就可以对该居民向州法院提出起诉，哪怕该居民是现任总统。
今天我的工作还是做咨询员（information clerk）。每一个来投票的选民一进来投票站，首先就来到咨询台，将他/她的住址告诉我，我立刻查询这位选民的所在选区，然后告诉他/她到哪一个选区工作台。今天我们这个投票站总共有五个选区工作台。每个工作台至少有两名工作人员，一个民主党人，一个共和党人，他们负责给每个选民查验是否已经完成了选民登记，核对选民的签名，然后给予选票，解答如何填表的问题，但是不可以给任何选哪一个候选人的暗示。
选民拿到选票之后就到以下填写区，在保证隐私的前提下填写选票，如同标准考试一样填满所选的小椭圆。在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允许靠近选民。 
选民填写选票之后，就到扫描区，将选票送入扫描仪，扫描仪不仅扫描选票的正反两面，而且自动对每一个投票项目进行计票。
以往中期选举的投票率都不高，更何况今天阴冷细雨一直没有停。往年这样的天气，投票率就会更低。但是今年完全不一样，因为这两年来的民意调查显示，大部分的选民对川普内阁的言行和政策表示不满，川普的支持率在35% - 45% 之间徘徊。我们投票站一开始，就有选民进来投票了，而且持续不断。
在投票站工作很累，但是让我最开心的就是能够见到我许多邻居，能够为我的社区服务，使得每个来投票的选民顺利行使他们的公民权利。而且从选民的表情，我能够感受到他们来投票的激动心情，特别是那些第一次投票的年轻人，青葱的脸庞充满了兴奋，喜悦和自豪。每一个选民投票之后，我们都会给他们一个小圆贴,”我投票了“。
来投票的选民，男女老少，各个族裔，各种肤色都有，白人，黑人，拉丁裔，华裔，韩裔，印巴裔，阿拉伯裔，等等。大部分是一个人来，有些是夫妻一起来，甚至全家一起来的，还有不少父母带着他们的年幼孩子来，让小朋友见识感受什么是公民投票。还有好几位年长者是拄着拐杖或者坐着轮椅来的。
下午两点左右，两名老师还带了一群小朋友来参观，给他们讲解投票的每一个步骤，他们脸上充满了好奇。我们欢迎这些小朋友，而且给他们每一个人贴上那个小圆贴，跟他们说长大了就一定要投票啊，小朋友可高兴了，个别的还会认真严肃地点头“YES”。 
但是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中年人。他大约下午六点匆匆来投票，他从我这里得到了应该去哪一个选区工作台之后，他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可以投票纠正我两年前的错误了，我还要改掉我的政党登记，我应该怎么做？“他给我看了他选民登记卡。我看了，哦，原来他目前登记是共和党选民。我告诉他可以从选区台的工作人员得到一份选民登记，他可以重新登记。他说太好了，于是就把他的选民卡一撕两半，然后要扔掉。我接过来，”我来帮你解决吧。”
因为这是笔者本人的选区所在，所以在选民稀少的片刻，我也抓紧时间到相应的选区工作台，领取选票，然后填写和投票。今天来投票的华裔同胞比往年多了，这是一件非常让人高兴的事情。其中可能的一个原因是因为有一位华裔竞选本选区的纽约州参议员席位。我对这位华裔候选人之前的政治献金问题有一些了解，而且也不同意他在某个教育议题上的观点，更糟糕的是在和华人社区的一些活跃人士交流中发现他在这个教育议题上反反复复，这就给人以难以相信的感觉。如果没这样的反复不一，虽然我不同意他的观点，但是反而会觉得他可以信任。虽然他是华裔同胞，但是我最后还是决定选另外一名候选人，他是这个席位的现任，意大利后裔，在同样的教育问题上，这位现任的观点就始终如一。另外，我曾经多次给他的写信投诉不同的问题，他的办公室都会予以回复。最近一次是投诉纽约市教育局，他在两天之内就向教育局致函，敦促相应改善，然后回复给我。他的竞选办公室还派人在八月份的时候上门拜票，向选民解释他在任期内的成绩单。
作为咨询员，我是唯一面对每一个前来投票的选民的工作人员，因此从早上六点开始就忙个不停，幸好大约10点左右，增援来了一位女士，大大缓解了我的工作压力。这位女士名叫Stavroula，第一次来投票站工作，我给她讲解了咨询员的工作要点之后，接下来我们两人合作，保证我们不会成为整个投票站的瓶颈。而且在间隙之间，我们还聊家常，非常有趣。她说她是19岁半从希腊的一个偏远小村自己一个人来纽约，走的时候在飞机场才给父母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的决定。当时她的父母非常的不开心和担心。后来她大学毕业，工作了，父母总算感觉好一点了。但是当她告诉他们，她要和一个来自魁北克的天主教的法裔加拿大人结婚的时候，她的父母又陷入“天要塌下来，大事不好了”的状态，因为他们是非常虔诚的希腊东正教徒。Stavroula这个名字的希腊文意思就是神圣的十字架（Holy Cross）。几番讨论之后，她保证将来的小孩一定是跟从希腊东正教。这样以来，她的父母就眉开眼笑，非常开心了，“as long as the grandchildren are raised in the Greek Orthodox tradition，they are happy because they don’t really care about the guy I am going to marry, he can go to hell” Stavroula 说到这里，我们都笑了，祖父祖母的心情，真是太有意思了。幸好她先生的父母属于开明温和派的天主教徒，对此问题没有什么计较，否则就是一个难以调和的矛盾。希腊东正教和罗马天主教的最主要区别在于(1)天主教教义包括三位一体论，希腊东正教则没有；（2）天主教有教皇，而且是完美无错的，东正教则没有教皇，最高级别的教士是平等的；（3）天主教的神职人员是不可以结婚的，东正教的只有高级的神职人员才不可以结婚。
Stavroula 说在希腊，投票是一项全民都必须参加的公民权利和义务，是一件非常神圣的时刻。选举日都在星期天，她从小跟着她的父母，在选举日，父母都梳洗整齐，穿上西装正服，先到教堂礼拜，然后去村里的小学投票。如果不去投票，是不可思议的。我问她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Captain Corelli’s Mandolin” （2001），觉得怎么样？Stavroula 笑了，她说看过，觉得很真实，（1）希腊的偏远小村的生活的确是电影里面那样的，村里面的人互相都认识，如同一个大家庭一样，非常友善和虔诚，生活节奏非常悠闲。（2）那些意大利人来占领希腊，结果被希腊人一下子就打败了，迫使德国人不得不出兵，才将希腊征服了，然后交给意大利人来占领。Stavroula说到这里的时候，显得非常的自豪，还有对意大利人的调侃，我们都笑了。Stavroula 说她的哥哥的名字是以她爷爷的兄弟而命名的，纪念他在二战中反抗德军战斗中牺牲了，以此来延续死者的香火。
我给Stavroula看了我们一家的相片，她也给我看了她的一家相片。她有两个女儿，14岁和9岁，非常可爱。现在每个星期六都到附近的希腊学校上课，每个暑假都会回希腊跟她们的外公外婆一起，所以真的是在希腊东正教文化传统的熏陶下长大的。Stavroula说她有62个cousins堂表兄弟姐妹，希腊人的传统也是大家庭。而圣诞节的时候，则会一家人去蒙特利尔和她们的爷爷奶奶一起庆祝。我对Stavroula说，你的两个女儿真的是不简单啊，是多元化的结晶，有希腊的，法国的，加拿大的，当然还有美国的。Stavroula 含笑点头，充满了自豪和喜悦。我对她说，我们的孩子也是在两种文化的氛围成长的。Stavroula说，在多元化成长的下一代，更加具有理解和宽容，但愿他们的世界能够因此比我们现在更加宽容和平，我们现在的社会有太多的偏见和歧视，和由此诱发的仇恨和暴力。
就这样，在忙碌和简短的闲聊之中，时间一下子就飞快地到了晚上九点。今天来投票的人达到了差不多1200人，投票率估计大约45%-50%，对于中期选举而言，这是创纪录了。和同工们一起完成了各项收尾工作，将自动统计的结果上传到纽约市选举局，将所有的选票封箱交给警察带回选举局备案，大约晚上10点半，我们互相道别。我和Stavroula特别握手告别，或许两年之后再见再合作。离开投票站的时候，依然是阴雨寒风。在这样恶劣的天气，有这么历史性的投票率，可见民心之强烈啊！据Nate Cohe的估计，大约114百万投票，而2014年只有83百万。 https://www.vox.com/midterm-elections/2018/11/7/18049518/voter-turnout-2018-midterm-elections-results
回家的路上，选举的结果开始出来了。两年前大多数选民的选择因为一个18世纪奴隶制时代制定的选举人团制度【在此请加链接我两年前的《选举人团制度》https://chineseamerican.org/p/14878】而被压制了，普选票的胜利者（多了将近300万票）反而没有入主白宫。这一次在联邦众议院的全部435席位改选中，大多数选民的选择终于取得了胜利。
回到家已经过了11点，真是累倒下了。但是Stavroula的话给我留下了深深的记忆，我的脑海里呈现了她的父亲穿着西装去投票的庄严神情，她的两个女儿天真灿烂的笑容。我希望，更多的人珍惜我们作为公民的投票权，行使我们公民的制约执政者的权利。我更希望我们的下一代都能够在多元化的氛围中成长，比我们更加具有互相理解能力，同情心态，和宽容精神，这样的世界才会远离狭隘偏见，远离歧视仇恨，这样的世界才会更加美好，更加和平。 海阔天空 2018/11/07纽约 2018/11/10修订 作者简介：1980年代末移民美国，勤工俭学，MBA毕业之后加入某跨国金融公司，先后在美国，英国，德国，中国，泰国等多国履职，游历超过30个国家。闲余时间喜好读书，关注时事，研习经济，政治，历史。自从2010年起，每年选举日在本选区的投票工作为选民服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