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脚臭成了大问题,以前为了孩子每天忙过二十四小时,脚臭历史早被搁浅。现在大眼小眼加起来才四只,脚臭问题开始变得严重起来。于是谷歌秘方,发现生姜有除臭神奇,接下来就是脚盆,开水,生姜片,和一堆废话。有道是这时代还有心思端出热水脚盆,在视频前泡上一会儿,再点上支烟可谓赛过活神仙。
老婆吸烟由来已久,估计远于脚臭,以我洞察,老婆吸烟姿势妩媚,绝不输几十年前好莱坞绝牌女星。两指夹烟位置居中,呈悠闲像,而不是紧贴嘴角那类,后者凸显匆忙仿佛以烟为烟绝不是上品。烟一定是一百毫米长形但抽之过半便潇洒掐灭烟头扬长而去。除了烟,咖啡也有定律,务必摩卡,一汤匙糖和俩颗奶精。夫妇俩常去咖啡店,以抽烟区为优先选择,咖啡味道未必在意,关键是气氛。老婆的饮食最在意的可能是酱菜,她外婆在世时,曾微笑地眯缝着眼睛,一口浓郁带有花莲口音的国语对我道:养活你媳妇很简单,只要有好吃的酱菜。有种识破讨了这样的媳妇赚着了的“狡猾”。现如今,只要有时间和老婆一起吃早饭,必粥加酱菜。酱菜各异但讲究,除了日本本地酱菜,还有上海货和台湾货,三地各有绝品上桌。上海货中以榨菜为主,老婆曾在我老家住上有一年多,公婆儿媳妯娌关系融洽以外,嫩脆的榨菜成了长远的记忆,即便现在回沪探亲还是家人邮寄礼物,当地的榨菜成了共同的许诺。日本也有中国榨菜,出产地多为四川,除了难以忍受的纤维食感外,剩下的就是无人愿意再将它从真空袋中取出。台湾酱菜可谓精致,撇开稀粥,多贪几口也不觉咸的妙味。笔者眼前正好有一瓶桃园名产:甜酒豆腐乳,用的就是我老家以前吃到的糯米酒酿作下味,豆腐乳吃完,剩下的酱汁还能用作炒菜。曾几何时,我外婆常在南市弄堂的喧闹声中偷偷腌臭冬瓜,孙辈还埋怨她少吃这样的食物,忽有一年,表姐请我们吃饭时,我从菜单上点了份臭冬瓜,端上桌一起筷子便大失所望,这就是典型的被当代年轻人追崇的“美国快餐”。酒足饭饱,起立争吵谁埋单时,我蓦然回首,狼藉的饭桌上,那份被叫做臭冬瓜的东西,完整安详在那里。至今想来,为过去没在外婆双膝前请教作臭冬瓜的秘诀而后悔不已。日本酱菜高深绝不在台湾上海之左,京都豆腐大大有名,其实那里的浅汁酱菜同样高贵。日本人除对如何挖掘萝卜“潜能”外,对生姜也是唯有独钟,“姜是老的辣”是中国超越饮食的一句名言,但嫩姜在日本当地也被同样推崇,红生姜还成了日本拉面的汤佐料,吃上一口生姜作的酱菜,辣中泛甜犹如亲临海风的凉爽感。
和老婆坐车路过她童年读过的小学门口,还是那年我头次去台湾的时候。台湾还是沿用民国的叫法“国小”。她就读的小学全名是“花莲县花莲市信义国小”。一笔被台湾政府统一使用了的颜真卿中年时的楷体,类似于大陆的标准仿宋体。台湾如果不存在私立小学的话,那么强调“国小”“国中”是否是当年中正先生对民国在大陆统治时期的留念或不得而知。反正老婆在看见自己的“国小”时感慨而激动。刹那间我也感染得仿佛穿越到了她的儿提时代。校门口摆放着地摊和闲散的人影无法阻扰她寻觅往事的视线,在那低矮陈旧的校楼场景下,多少在心底深处被尘封已久的小小故事会重新烛光般地闪现,而这些都已没有人和她再来分享。我也曾经找过自己的小学,但上海南市的大片弄堂小巷被世博会的营造而早已桑田拾贝了。
老婆寻找到自己的“国小”并不是靠她的记忆,而是那天清晨在田间散步时偶遇了从花莲市街来的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位当地的和我们年龄相仿的热心人,所有因缘之和,使本来以为无可求的目的地,被他们之间的台语以及零散的记忆让这位司机马上明白了我们要去的地方而成为可能。“哎!乡情吗!”司机如是说。当我们重新回到上出租车的地点时,地球已经转了个小角度,让刚才还是被气雾妖娆着的郁郁山峦在晨光下迎来了鸟叫,田间的农作物在清亮的露珠下已染得更绿,还有潺潺的水声和几处狗叫让花莲以致台湾在一片清净下开始普通的一天。我们往所住的民宿走去,老婆的家人或许还在睡梦里,可庭院里的小荷花已经露出花瓣,昨天我们刚住进来的时候,它还躲在花苞里避雨。山峦的线条更加清晰,它仿佛在催促我们上路。
几小时后,姐夫的车已经开往太鲁阁的高山峡谷间时,我的思绪还在花莲,还在那个“国小”。是的,这里有大历史碾过的痕迹,这里有温良恭俭让的人民,这里保留了许多我们的过去,也预示着我们的未来,这是我老婆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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