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在我们抵达多伦多后第三个月的一天早上, 我汇入朝九晚五搭乘公车地铁的上班族. 当公车到达YORKMILLS地铁站，我恹恹地走在赶火车的人群当中, 突然听到一阵行云流水般的电子琴声飘过大厅。\"献给爱丽斯\"！理查德曼的风格! 琴声响亮悦耳, 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我疾步走向传来音乐声的地方, 见到一位三十多岁美丽的白人女子坐在电子琴前, 摇头晃脑紧闭双眼, 指间流出跌荡起伏优美动听的钢琴曲. 弹得真好听! 我悄悄上前去放下两个硬币，然后心情愉快地离开. 她的琴声给了我充满阳光的一天。

 

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地铁音乐家, 很快就喜欢上了他们. 为行人枯燥的赶路历程伴奏, 他们所创造的音乐价值丝毫不亚于在灯火辉煌的音乐厅里的专场表演. 从那以后，我每到一个地铁站都特别留意，希望下一分钟就从哪个角落里飘出悠扬的旋律来，而几乎每次我都不会失望。地铁音乐家们，为上班的人们弹出轻快明媚, 为下班的人们弹出温馨祥和, 难道不是最贴近听众的表演家吗?

 

在QUEEN地铁站的出口, 有一段时间是一对东欧人模样的中年夫妻在弹奏, 男的拉手风琴, 女的拉小提琴. 我每次走过都会驻足一会儿, 静心欣赏一首曲子弹毕. 当弹到\"喀秋莎\", \"重归苏联托\" 等熟悉的曲子时，男的忍不住唱了起来。歌声飘至耳际, 我莫名其妙地激动了, 似乎被带到了记忆中的某个时刻. 受父母的影响, 我从高中阶段就有了不解的“苏联情结”, 读过的苏联小说听过的苏联歌曲不比一般的苏联人少。却没有想到, 多年之后，在遥远的北美, 在匆忙上下班的途中, 我会“偶遇”来自俄罗斯的琴手，现场聆听他们深情的“原汁原味”的弹唱！如果我那可爱的父亲也在场，他一定会情不自禁地随他们一起放声唱起来，唱出那个年代特有的激情浪漫。

 

黑人艺术家总是让我想到爵士乐，想到迪斯科，想到热情奔放无拘无束。有一次在ST.GEORGE地铁站就见到一个抱着吉他放声歌唱的黑人，边唱边甩弄那一头扎得细密而整齐的小辫子。听得出他唱的不是英文，但那丝毫不影响他的激情投入旁若无人。很快，他的歌声引来一群黑人学生跑到他身边，牵手成一圈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遇见同乡了! \"小辫子\"兴奋得手舞足蹈, 然后唰地一下拨弄了琴弦, 一圈人立刻心领神会放声唱起来。这一次他们的歌声更嘹亮了，响彻两边的站台，冲击着人们等车的无聊和烦躁。他们摇摆着身体，他们的笑容灿烂，他们甚至大方地邀请围观的行人互动。一曲唱毕，站台上所有的人都拼命鼓掌，几乎整个大厅都沸腾了起来。

 

就像欣赏了一场载歌载舞的表演，人们下班的疲倦一扫而空！真为“小辫子”在异国他乡遇故知而高兴，也真感谢他们把歌声融进沉闷无聊的候车片刻。音乐无国界，享受无需语言。当人们最终散开，我看到“小辫子”的琴套上扔满了硬币，闪闪发亮，折射出人们情绪高涨之后的满足感。

 

后来我才知道，地铁音乐家们是需要注册的。多伦多市公车局发给他们营业执照(licence)，并给出在何时何地表演的许可证(permit)。说起街头表演的艺术家，人们一定会想到蓬头垢面或穷愁潦倒，然而在西方这个张扬自我而又平等包容的社会文化环境里，他们未必是一个低人一等或自暴自弃的群体。他们也许不是学院派出身，登不了大雅之堂，但并不妨碍他们以最简单的方式娱乐大众也娱乐自己。他们有的是以此为生，有的为锻炼自己，有的是选择一把吉他走四方的自由自在，当然也有的是朝不保夕，今朝有酒今朝醉。你无需同情他们，因为他们并不是没有付出劳动的乞讨；相反，但愿你欣赏他们并略施心意，那样才是对表演者的尊重。

 

所以后来当我遇见华人表演家时，我必定前去“捧场”。我曾听到悠扬的二胡声从地底传来，还没走进地铁口我就可以感受到“阿炳”的凄凉悲伤。有幸曾听到过小提琴拉出的“梁祝”，走进一看，原来是音乐学院的华人留学生！他说他喜欢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忘我演奏的感觉。好可爱的孩子！最让我难忘的是，有一次在YOUNG/BLOOR地铁站听到悦耳的笛子声，更惊讶的是吹出的竟是多年前罗大佑的那首“光阴的故事”！他吹得略带忧伤，轻缓悠扬。“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似乎又回到了大学时代那少年不知愁滋味的轻狂岁月，却不知眼前的同胞是不是因为异国奋斗的艰辛让他感觉茫然无助，还是慨叹岁月流逝的痛苦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