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后的第二个夏天, 凯文建议不回瑞典度假, 而是去意大利南部的爱尔曼飞. 那里海水温暖, 风景如画.

“我从来没去过意大利. 我更想看看她的文明古迹.” 小彤说.

“维苏威火山和庞贝古城都在爱尔曼飞.” 凯文道.

“为什么不去罗马和弗洛伦萨呢? 在书上看过无数遍米开朗基罗雕塑的照片, 西斯廷教堂屋顶的绘画, 如果能亲眼目睹, 该多有意思.” 小彤说.

凯文沉吟了一下说道: “这次我想请妈妈和我们一起去度假. 那些地方她都去过了.”

三个人去度假? 小彤心一沉, 不言语了.

凯文的妈妈在一年前和凯文的爸爸离了婚. 身为医生拥有自己诊所的爸爸爱上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  也许因为有了第三者, 在和妈妈分财产的时候, 爸爸没有丝毫的让步. 结果双方都请了律师, 经过整整一年的调停, 才算解决. 婆婆把离婚证书装在镜框里挂在墙上, 以示庆祝.

婆婆内心一定十分痛苦, 小彤第一次看到离婚证书就这么想, 只是表面装出坚强的样子吧, 似乎满不在乎. 有哪个女人在相守了三十多年的婚姻破裂后能够真正做到满不在乎的? 小彤似乎在薄薄的纸片后看到了婆婆条条的泪痕.

小彤有一次对凯文说: “你好像有点怕你妈妈呢.”  凯文道: “我不怕她, 怕的是她会自杀.” 小彤心一抖, 不禁对婆婆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心. 可是, 每次和她相处时, 小彤却只能无可奈何地徘徊在婆婆用冷漠筑起的高墙外. 她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让小彤不知所措, 更无从表达内心对婆婆的感情. 婆婆是个骄傲的女人, 把深深的痛苦掩埋在厚厚的冷漠之下,在小彤这个夺走了她儿子的女人面前尤其如此. 毕竟是方小彤让凯文去中国工作的, 在他母亲最忧伤的时候, 离开了他在瑞典的家庭.

去年冬天小彤和凯文回瑞典过圣诞节. 小两口极具战略性地把他们在瑞典的时间均匀公平地分割给了父母两边. 有时为了满足大家庭聚会的需要, 两个人中饭在爸爸家吃, 晚饭奔妈妈家去. 小彤觉得累, 不仅人累, 心也累. 一天, 原本安排去妈妈家吃晚饭, 但是中午的时候奶奶突然来了爸爸家, 于是两个人决定取消和妈妈的晚餐. 凯文妈妈在电话上什么也没说. 整整一个下午, 凯文坐立不安, 也不理踩小彤. 小彤清晰地看到一股股不安的压力正愈来愈浓地从沉默的凯文身上往外四散弥漫, 形成一个大气场, 笼罩了方小彤的身体, 也侵入了她的心.

晚饭后外面下起了雪, 细细地, 密密地, 不一会儿, 地上就是白色的了. 屋里的壁炉毕毕驳驳地烧着松木. 小彤无所事事, 坐在暖洋洋的炉前打起了小盹. “小彤, 快醒醒.” 凯文拍着她. “我们去妈妈家看看.” 小彤全身的骨头和肌肉都在央求: “不要! 别动!” 可是看到凯文的脸色, 小彤的脑子命令自己的身体挪动起来, 拖着两条重腿, 跌跌撞撞地钻进了外面冰窟窿一样的车里.

婆婆脸色阴沉愤怒,  却不说话, 就这么干坐着, 一口一口地抿着咖啡. 凯文坐在她对面, 闷着头,  时不时小心翼翼地观察母亲的表情, 说上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 婆婆不太搭理, 牙缝间偶尔蹦出几个字眼. 小彤虽然听不懂, 但猜想也不是什么善言. 就这样,方小彤什么也听不明白, 什么也做不了, 在僵硬的气氛里呆坐了几个小时, 困倦不堪, 度时如年.

象这样的状况不是第一次. 和凯文妈妈在一起时, 小彤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其实, 在她的脚迈进婆婆家门槛的那一刻, 她就已经忽地化为了水蒸气, 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婆婆对凯文的精神是绝对占有的, 每一分钟, 每一秒钟.  凯文象是见到猫的老鼠, 眼里只有猫, 完全看不到周遭, 包括方小彤. 更奇怪的是, 凯文在婆婆面前说话从来不成一整篇, 都是零星片语, 边说边察言观色. 有时候,婆婆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凯文也跟着皱眉头. 可怜的小彤就成了替罪羊. 一次, 婆婆愤怒地问: “凯文! 为什么洗衣机里的裤子兜里有一枚硬币, 弄得洗衣机当当响.”  凯文的反应让小彤吓了一跳, 他象鬼上身似地转头对小彤吼道: “你怎么这么不当心! 没检查过吗?” 小彤当场傻掉, 楞了半日才支吾道: “那不是你的裤子吗? 我的衣服没在里面.”  可惜, 那时凯文和他母亲已经走进了客厅, 留了方小彤一人欲哭无泪地立在厨房里.

在中国时, 凯文眼里心里只有小彤. 他幽默有趣, 体贴照顾. 在爸爸家也是如此. 凯文爸爸很喜欢小彤, 当成自己女儿似的宠爱, 比凯文更由着她任性. 可是, 和婆婆在一起时, 凯文的表现让小彤怀疑自己嫁的不是同一个人.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中国外国都一样, 婆媳关系没搞好, 一不留神, 自己就可能成了只东南飞的孔雀. 所以方小彤庆幸自己和凯文住在中国, 并暗下决心永不移民瑞典. 大不了一年见婆婆一到两次, 权当电影演员体验生活, 咬咬牙就过了.

可是这次凯文提出和妈妈一起去意大利度假, 就有点不好办了. 难道养成规矩, 以后每年都如此? 反正婆婆一个人, 和他们一起去度假似乎天经地义. 可是, 小彤心里十二万分地不乐意. 凯文提出去爱尔曼飞的那晚, 小彤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和凯文站在一口井里, 一抬头, 看见凯文的母亲在井口伸着脑袋, 高高地俯视着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