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贝恩咨询公司打来的, 录取方小彤为该公司亚太部的暑期实习生. 实习期为10周, 每周收入1600 美金. 实习地点暂定为北京, 如果项目需要, 也有可能被派往香港. 听到数字时, 小彤的眼睛骨碌一转: 暑期结束就有一万六千美金, 折算成英镑, 就足够支付下学期的学费了. 小彤放下电话, 把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仿佛要确定这一切是真的. 然后, 她低头拨了凯文的号码, 没人接. 她又拨了陈浩然的电话, 也没人接. 她放下电话, 披上大衣, 向学校走去.  

外面没有风, 却冷得彻骨. 空气里弥漫着一层湿湿的雾, 昏黄的路灯在雾气里变成了模糊的一团. 走进学校大楼后, 小彤才伸直冷得一直都缩着的脖子. 学校的电脑工作室很大. 同学们有的在专心的做作业, 有的三两个凑着小声地讨论. 小彤的目光扫视着教室, 好像在找人. 美惠子走了过来. “看见陈浩然了吗?” 小彤问. “我们刚结束小组讨论. 他回家了.” 美惠子说. 小彤悻悻地转身. “有什么事情吗?” 美惠子问. “哦, 想问问他….” 小彤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什么要问陈浩然的, 她此刻就想找到他, 然后告诉他今天面试的经历和结果. “没什么大事, 明天再说.” 小彤向美惠子笑了笑, 出了学校大楼. 她一路缩着脖子走回家, 两条腿冻得凉凉的.  

和凯文打完电话后已经快十一点了. 凯文说他会尽量把暑期工作也找在上海. 不过, 更有可能的是, 他会回原来公司, 在瑞典总部工作.  

睡觉前, 小彤打开电脑, 给陈浩然发了一个电邮: “我被录取了. 在北京办事处实习, 一共两个月.” 看着电脑屏幕发了会儿呆, 小彤关机, 躲进温暖的被子里. 想到贝恩的offer, 不禁咯咯地笑出声来.  

小彤被贝恩录取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学校. 原来她是唯一一个被录取的学生. 因为这个offer, 她在学校里一下子出了名. 她惊奇地发现, 在自己所在的学习小组里, 老外同学不再打断她的发言了. 恰恰相反, 他们主动邀请她发表意见, 聆听得格外认真. 小彤有点适应不了这一变化. 象穷孩子考中了状元. 她意识到, 在这个社会, 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外国, 大多数人还是只看表面的. 在中国时, 人们看她的穿着打扮. 在这里, 人们看她找到的工作. 工作成了MBA学生的个人标签, 预示着一个人未来的经济收入和社会地位. 方小彤就象一头小猪, 贝恩公司在小猪脑袋上敲了一个 “优良品种” 的章, 人们就对这头小猪另眼相看了. 一个多月后, 暑期工作的招聘和应聘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小彤进一步清晰地看到, 同学们在学校这个小小的社会里,如何通过这场运动重新洗牌, 分出优劣. 考入顶尖公司的同学会自然地聚集到一起, 英雄相惜. 有一部分同学则屡战屡败,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他们变得越来越紧张和沮丧, 有的甚至不愿意在学校的社交场合出现了.  

面试后的两周就是农历春节. 中国同学们又聚集到了一起.  方小彤穿了一件白色缎子的旗袍,  花纹含蓄. 衣服是上海师傅手工做的, 服服帖帖地扣紧她的身材.  外面套的是一件长及膝盖的黑羊绒大衣, 脖子上系了一条玫瑰红的围巾. 聚会仍是在上一届的那个考入投行的同学家里. 方小彤没有做菜, 带了一瓶红葡萄酒.  

房间里人挺多, 热闹得很. 有几个小彤不认识, 听说是从法国的一所商学院过来伦敦玩的. 小彤左右张望了一下, 才发现陈浩然在厨房里. 他穿了一件黑色毛衣, 领口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 袖管卷起, 一手拿刀, 正在麻利地切黄瓜. 另一只手取了两只蒜头, 用刀背一拍, 剁成细末. 看见小彤, 陈浩然眼睛一亮, 上下打量了一下她, 道: “咨询顾问来啦, 待会儿尝尝我做的凉拌黄瓜. 为了你这个上海人, 我会特别多放点糖.” 一边的女主人说: “小陈还蛮会讨好女孩子的嘛.” 小彤听了一闪身, 离开厨房, 冷不防撞到一个人身上. 李尽今天化了妆, 穿着大红色的旗袍: “哟, 小彤, 大过年的你干嘛穿白色衣服呀?”  小彤抱歉地笑了一笑.  

吃饭的时候, 从法国来的一位男生问小彤是否从上海来, 小彤说是. 男生道: “我猜也是, 上海女孩子一看就知道. 气质不太一样.”
小彤不知男生是夸她还是扁她. 在海外, 要听到人夸上海人还真不容易. 正疑惑呢, 一旁的李尽幽幽地说: “上海女孩子的确有特色. 第一大特色就是喜欢嫁老外. 嫁了才能出国嘛.”
小彤正要埋头吃饭, 忽闻此言,不觉手上停了下来. 桌面上尴尬地安静了片刻. 只听陈浩然问: “你们那儿有没有中国人考进top 3的咨询公司啊?”
法国来的男生说: “只有一个, 去麦肯锡上海办事处. 说来还是你的老乡, 杭州人, 可聪明了.”
小彤的一个上海老乡这时插嘴道: “我们这儿也只有一个. 方小彤. 我们上海人!”
“这么厉害! 去的是哪家?” 男生问, 一边看着方小彤.
“贝恩. 北京办事处.” 小彤道.
“既然出国么…就为了一份国外的经验. 何必又回去做暑期工?” 李尽夹了一块自己烧的辣子鸡丁慢吞吞地说: “说实话, 真要给我这份offer, 我还不要呢.”
“也是,” 上海同乡附和道, “我也希望在国外的银行工作, 积累一些经验再回国.”
又有一个声音道: “贝恩也罢, 麦肯锡也罢, 中国办事处的招聘要求总归低一些, 不象伦敦办事处, 纽约办事处, 那才是全世界人材聚集的地方.”
小彤听了默不作声, 拿起酒杯喝葡萄酒, 眼角沿着杯口瞟了一眼坐在桌对面的陈浩然, 见他也正看着自己, 遇到自己的目光后, 立刻移开了视线. 
“哎, 浩然, 你不是说暑期要去美国硅谷看看吗?” 李尽问.
“对, 高科技方面欧洲还是比美国慢几拍.” 陈浩然说.
“假期回国探亲吗?”
“不一定. 看情况.” 陈浩然说着朝方小彤这边看了一眼. 小彤大约喝得有点多了, 脸上泛出一层红晕, 倒平添了一份妩媚. 

酒席散后, 小彤一个人往家里走. 心里想到同学们讲的关于回国还是不回国工作的事情, 心情变得有点烦躁. 加上酒劲, 她觉得热, 就脱下围巾, 听见后面一个男人的声音道: “晚上冷, 小心着凉, 刚才还喝了酒呢.”  

小彤一回头, 见陈浩然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边.  路灯拉出两个人的倒影.
“别在意他们怎么说, 其实他们心里可羡慕你这份工作了.”
“会吗?”
“切! 谁要给我1600美金一星期, 我立马去, 当牛做马也成!”
“哈, 真的?”
\"我向毛主席保证!” 陈浩然说这句话时活脱脱一个葛优的样子. 把小彤逗得咯咯地笑开了. 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和你早说过, 笑起来好看.” 陈浩然说着用手摩撮了一下小彤的后脑勺.
小彤觉得自己头发被弄乱了, 有几缕飘落到前面, 发尖落在脸颊上. “对了, 我给你带了本书来. 朋友从香港寄来的.” 陈浩然递过一只大牛皮信封. “章诒和的 “往事并不如烟”. 写得实在好. 你一定会喜欢的.”

夜深了, 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和车辆. 小彤看见天边一盘满月, 橘红色的, 泛着柔和的光. 宁静的空气里, 她似乎听到了自己啵啵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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