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坝上草原的一霎那， 方小彤惊呼起来 . 满草原开遍了各色的野花 , 在蔚蓝的天空下随风颤动 . 跑进花丛中 , 采了几束雏菊回来 . 陈浩然说， 别动，然后从她头发上拿下一片白色的蒲公英 .

从酒店借了两辆自行车 , 他们朝草原深处走去 . 草原看不到尽头 , 小路弯弯曲曲 . 越往深处 , 越是看不到人 . 在一片野花盛开的草地旁 , 他们看到一顶帐篷 . 一对老夫妻坐在柴火前烧水 . 满脸皱纹却精神矍铄 . 他们不约而同地下车 , 走到老人家面前 .
“ 哎 , 年轻人 , 坐坐吧 .” 老人招呼道 , “ 喝杯茶 . 有没有吃过午饭 ?” 说着 , 拿出两只茶缸 , 放了点橙黄色的东西进去 , 然后从茶壶里倒进滚烫的热水 .
陈浩然说 : “ 还没吃过 , 怪饿的 .” 老太太从一个布袋里取出两个白馒头 , 掰开 , 在上面用勺子抹了点橙黄色的东西 .
“ 这是什么 ?” 小彤问 .
“ 哈哈 ,” 老人笑了 , “ 蜂蜜 , 我们自己采的 . 你看 , 那一大片 , 都是紫云英呀 . 看见那些箱子么 , 就是我们的蜜蜂 .”
两个人放眼望去 , 果然注意到一排木头箱子， 蜜蜂嗡嗡地绕着飞 . 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 帐篷上的门帘随风摆动 , 茶壶在柴火上突突地烧着 , 面前的老人目光炯炯 . 陈浩然和方小彤仿佛两个误闯入桃花源的小孩子 , 忘了来的路 .
老太太打量着小彤说 : “ 城里闺女就是好看 .” 又看了看陈浩然道 : “ 是你的对象 ? 还是媳妇儿 ?”
陈浩然咬了口馒头说 : “ 媳妇儿 .”
“ 我就这么猜 , 般配呢 .” 老太太说 .
方小彤脸上泛起红晕 .

告别老人家后 , 两个人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在小路上 .
方小彤说 : “ 浩然 , 你刚才对老人家瞎说什么 ! 以后别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
“ 方小彤 , 如果我说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 你会离婚吗 ?” 陈浩然的这句话说得很平静 , 却让方小彤觉得石破天惊 .
陈浩然停下来 看着方小彤说 : “ 我真的喜欢你 . 而且 , 我觉得你也喜欢我 . 是这样吗 ?”
方小彤垂下眼帘， 沉默良久 , 抬头凝视着陈浩然说 : “ 是的 . 可是 , 在这个地方 , 我们虽然可以短暂地忘却我们是从哪里来的 , 却没有办法逃避道德和责任 . 凯文 … 他没有错 .”

“ 每次看见你一个人在校园里 , 我就会问自己 , 什么样的丈夫会放开自己的妻子 , 让她孤独地艰苦地在海外奋斗 . 我在北京看到你以后 , 我再一次问自己 , 你们两个真的还相爱吗 ? 如果我是他 , 我怎么也不会就这么放开你 . 再怎样 , 也要把暑期工作找到北京去 .”
“ 许多同学不都是离开家庭来英国读书的吗 ? 包括那些西方人 .”
“ 可是我不会这样做 . 就算我没有能够考进同一所商学院 , 我也会在同一个地方找一家学校读书 , 陪伴在我的妻子身旁 , 照顾她 , 看护她 … 不会让她一个人这么辛苦 ...”
“ 凯文不会跟着我走的 , 但他会要求我跟着他去 . 我做不到 , 因为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 吃的苦是我为这份自由所付出的代价 , 我心甘情愿 . 在拿到贝恩的工作合同后 , 我几乎可以肯定地说 , 凯文是不会因为我的缘故而把工作找到中国来的 . 工作的好坏是第一位的 , 我在哪里是第二位的 . 不幸的是 , 我和他在这点上有惊人的相似 . 所以 , 我当初才会坚决不去瑞士读书 , 宁可一个人来到英国 .”
“ 说实话 , 我不太理解这一点 . 我觉得爱一个人就应该有为这个人去牺牲自己局部利益的勇气 . 方小彤 , 你真的爱凯文吗 ? 我是指爱 , 不是感激 .” 陈浩然说 .
“ 感激 ?” 自己对凯文的感情是因为感激而产生的爱情吗 ? 感激他给予她不曾拥有过的欣赏和爱慕 , 感激他给予她不曾得到过的理解和支持 … 是这样吗 ?
方小彤一时找不到答案 .

“浩然 , 你说 , 一个人有可能同时爱上两个人吗 ?”
陈浩然看着方小彤说 : “ 我想要你全部的心 .”

骑车走了很远的路 , 下午 , 两个人疲惫地回到旅店 . 小彤歪在自己房间门口的沙发上翻看一本杂志 . 房门开着 , 正对着一道门廊 , 门廊前就是一片草原 . 陈浩然坐在门廊下的台阶上 , 手里拿了本书 . 午后的阳光懒懒地洒在房间里 . 也许因为早晨起早了 , 小彤的眼皮一沉 , 不知不觉睡着了 .
…

她好像回到了那片紫云英的花海 , 只是紫色显得异常浓郁 , 花香扑鼻 . 她信步其间 , 似乎要寻找什么 , 心里充满了幸福的期待 . 渐渐她走入一片云雾 , 觉得有点冷 . 她伸出双手 , 想拨开云雾 , 可是慢慢地连周围的景色都看不见了 , 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 她开始奔跑起来 . 隐隐觉得前面应该有一个温暖的地方 , 没有浓雾的地方 , 所以她一定要往前跑 . 然而雾气却越来越重 , 让她看不见前方 . 寒气入骨 . 她的心开始变得忧伤 , 不是恐惧 , 而是巨大的忧伤 , 扼住了她的全身 , 让她走不动 , 抬不起腿 , 象电影里的慢镜头 , 每要挪一步 , 都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 忽然 , 雾气消散了 , 她看到凯文远远地站着 , 看着她 . 她挣扎着跑过去 ...

陈浩然在台阶上觉得了傍晚的凉气 . 看到小彤打着盹儿 , 就起身拿了条毯子 , 盖在她身上 . 这才注意到 , 小彤全身颤抖 , 泪水从眼角流出 .

“ 小彤 , 快醒醒 . 快醒醒 .” 陈浩然抱住小彤 , 摇着她 .
“ 凯文 , 凯文 …” 小彤叫道 . 好不容易睁开眼睛 , 看到眼前一个模糊的人影 , 才注意到自己被陈浩然抱在怀里 . “ 浩然 , 我做了个噩梦 ,” 她擦着眼泪哽咽着说 , “ 对不起 , 真的对不起 ...”
“ 不要说 , 不要 . 你受冷了 . 我该早点帮你盖毯子的 .” 陈浩然难过地说 .

晚上 , 当地的牧民在草地上燃起一堆篝火 , 靠十个左右的旅客团团围坐在篝火旁 . 火苗在哔哔啵啵燃烧着的木柴上跳跃 . 草原的夜晚清冷如水 , 大伙儿不约而同地往火边靠了靠 . 陈浩然出奇地沉默 . 眼睛看着篝火出神 .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 , 对小彤笑了笑 , 把她的手拿了过去 , 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 方小彤在他的温柔的眼神里看到了无奈和忧伤 , 自己的心也跟着象被草上的刺扎了一下 .

牧民大叔的黝黑的脸膛在火光里映得红红的 . 羊肉味儿浓浓地四散开来 , 大家不知觉地都往后退了退 . 开饭后 , 牧民们给大家一人一盘羊肉 , 一包孜然 , 一大碗当地的酒 .

陈浩然说 : “ 方小彤 , 也许这是我们这辈子唯一在一起的夜晚 , 我们一醉方休吧 .” 方小彤说 : “ 好 , 一醉方休 .” 年轻人在篝火旁表演民族舞蹈 , 旅客们和着音乐 , 拍着手 , 饮着酒 , 有几个喝高了 , 醉醺醺地加入了舞蹈的行列 .

回酒店的路上一片漆黑 , 月亮引路 , 牧民在前面远远地打着火炬 . 两个人都喝多了 , 互相搀扶着一高一低地往前走 . 到了门廊下 , 陈浩然抱住方小彤说 : “ 你为什么这么早就结婚了呢 ? 为什么 ?” 方小彤的眼睛一下子潮湿了 .

月亮扯过一片云彩 , 遮住了自己的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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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彤在许多年后 , 仍然能够清晰地记得在坝上草原度过的夜晚 . 即便对白天的印象随着岁月的流失而模糊 , 那晚的场景却仿如昨日 . 是因为那个篝火之夜的热情和浪漫 ? 还是因为有生以来第一次有刻骨的痛惜和无奈 ? 现在回想起来 , 陈浩然和方小彤在当时 , 也就是他们 28 岁的时候 , 还是很单纯的 , 对于爱情的向往如同草尖上的朝露般透明和晶莹 . 若干年后 , 在他们步入而立之年迈向不惑之时 , 携妇将雏 , 重担压肩 , 再次相遇 , 彼此心境则迥然不同 .

“ 年轻真好呵 .” 今天的方小彤一个人偷偷难过时 , 那个夜晚 , 便如同夜初悄悄升起的月牙儿 , 从她的最深处的记忆里慢慢浮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