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 若迪順着開門聲抬起頭高聲問.

 

“嗯.” 劉恆從門口走了進來, 帶着一身熱氣騰騰的活力, 可臉上卻掛着絲毫不相匹配的嚴肅神態.

 

“吃了沒? 我帶女兒吃了Burger King, 順便也給你帶了一個漢堡. 你餓不餓?”

 

“我吃過了.” 劉恆放下了運動包, 徑直走向淋浴房. “我先去洗個澡, 等會兒有事兒和你商量.”

 

若迪狐疑地看了劉恆一眼, 想多問幾句, 劉恆人卻已經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劉恆踏進了浴室, 打開了淋浴頭, 調好熱度, 一頭衝進了溫水裡. 流水溫暖地流遍了他的全身, 頓時緊繃的肌肉放鬆了下來, 他閉上眼睛任由流水溫柔地撫摸全身. 今天離開球場時, 劉恆告訴陳明他會儘快把簡歷用郵件發給他, 他請陳明把他的簡歷寄給前進半導體公司, 因為他也要應徵. 陳明先是驚訝後是讚許的眼神肯定了劉恆的想法. “生命是短暫的, 為什麼我不能為自己做一次主呢? 我一定要說服若迪.” 劉恆堅定地想. 在飛流四濺的水花中, 他似乎朦朧地看見了自己踏上了歸國的飛機, 飛上了萬里晴空, 飛向了他的祖國和夢想. 劉恆幾乎要激動地吶喊, 我回來了,母親! 我想了多少年啊, 祖國. 親愛的祖國, 我不要也不想再離開你! 淚水情不自禁慢慢順着他的臉龐滑下, 混着流水, 混着感情, 混着多年的甜酸哭辣, 混着積聚的委屈,訴說和期待. 一瞬間, 劉恆釋放了他埋藏多年的複雜情感..... 他心裡默默地想, 不能失敗, 一定要, 必須要說服若迪!

 

若迪此時正在客廳里監督女兒做中文學校布置的中文練習題. 美國出生的女兒對中文非常地沒興趣. 雖然從小在家裡若迪就和女兒用中文對話, 可一旦要她寫點中文, 認點中文字怎麼就來得這麼費勁! 若迪心想. 美國孩子們平常的學習其實是非常輕鬆的, 平時回家也沒什麼作業. 太放鬆了, 沒壓力! 女兒明顯數學就沒若迪小時侯好. 若迪是個負責任的家長, 是個望女成鳳的母親. 她怎麼能讓女兒落後? 她的女兒應該是最強的! 必須是. 她已經為女兒設想好了未來. 她女兒會拿着全A的高中成績和幾乎滿分的SAT分數, 外加漂亮的在校領導和團契經驗以及一門精湛的”樂器”技術, 順利地踏入哈佛大學的門檻. 當然, 斯丹福大學也可以, 反正必須是全美一流大學. 若迪是個好強的女人, 她女兒也絕對不會是弱者. 等會兒還得給女兒另外再布置點數學習題! 若迪正默默想着這些心事, 劉恆從樓上下來了. 若迪抬頭看了眼劉恆, 她發現那平時寡言少語的丈夫正眼神清亮, 神態堅定地望着她. 

 

“Christine, 累了吧, 去休息一會兒. 我和媽媽要談談.” 劉恆走到女兒跟前輕聲對女兒說.

 

“Yeah!” 女兒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 一溜煙便跑去客廳看卡通片了.

 

劉恆移了移椅子, 調整好位置, 在若迪對面坐了下來.

 

“你幹什麼啊? 一本正經的.” 若迪略略感到了一絲不自然和不安. 她好象還真的從來沒看見劉恆這樣. 哪樣? 嚴肅認真不隨便的樣子. 並且, 還帶着和平常不一樣的眼神. 若迪一向在家裡都是強勢的角色, 她習慣了劉恆點頭應許並順應她的決定. 劉恆對很多事情都是”隨便”的態度. 我們買個大點的房子好嗎? “隨便.” 我們買車還是買Toyota的, 省油也不容易壞. “隨便.” 我們女兒應該學鋼琴了, 將來對她上好大學有好處. “恩, 好, 你決定吧.” 劉恆的神態也總是”隨便”的神態. 但今天他的這個眼神, 若迪覺得陌生.

 

“要談什麼, 說呀.” 若迪極力想揮去自己的這種不安感, 不由推了劉恆一把, “說呀....你可別告訴我你在搞婚外戀啊. ”

 

劉恆笑了. 若迪有時候倒還真有點幽默感!

 

“陳明, 他下周去上海面試. 上海前進半導體公司對他有興趣, 並且很有可能錄用他.” 劉恆觀察了一下若迪, 繼續說: “我也會把我的簡歷發過去. 陳明告訴我, 前進半導體公司有很多管理位置的空缺, 他們需要像我們這樣類型的有經驗的人才.” 劉恆頓了頓說, “技術方面我已經非常強了, 嘗試去做管理職位對我會是個很好的挑戰也是個層次上的晉升.”

 

若迪看着劉恆, 她聽懂了. “你是說你想回國嗎?” 若迪挑着眉問.

 

“對.” 劉恆點點頭.

 

“我不同意.” 若迪想都沒想就回答道.

 

“回國對我們生活上的改變是很大. 但也有好處.” 劉恆耐心地說.

 

“什麼好處?? 嗯? 國內環境能有美國好嗎? 國內的工資能有美國高嗎? 況且, 你把我們母女扔在這裡, 你也忍心! ” 若迪發作了. 這個問題他們從前談過無數次, 她早就明確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NO! 她不願意劉恆離開美國. 美國舒適方便, 幹嗎要回去受那個罪? 什麼經理不經理的, 要這個破職稱有什麼用? 拿的工資還沒美國一般工程師高呢. 若迪看問題喜歡看本質. 本質就是利益多了還是少了? 成本是增加還是減少? 離穩定的小康生活近了還是遠了? 她認為在回國發展這件事情上完全是賒本生意. 既然是賒本生意為什麼還要去做? 是不是劉恆也到了中年危機的緊要關頭了? 幹嗎他老是想着要離開美國, 離開她?  若迪氣不打一出來. “回國有什麼好的?? 你倒是說說! ” 她一定要替劉恆好好洗洗腦, 再這樣下去不行, 可不能把丈夫慣成一匹脫韁的野馬!

 

劉恆決定把自己的真心掏給妻子. 他誠懇地看着若迪對妻子說:  “我不想一輩子這麼庸庸碌碌. 現在國家很需要我們, 有這麼好的機會, 為什麼不能回去試試? 這是雙贏的事情! 收入上也許會take一點pay cut, 但不會太離譜. 和寶貴的經驗比起來, 這一點點金錢上的損失算不了什麼. 看事情要看大方向. 國內的環境是沒有美國好, 可是我們那二十幾年不也過來了嗎?” 劉恆頓了頓, 接着動情地說: “你知道我一直有無法解開的中國情結. 在美國, 生活雖然好但卻總像漂浮在雲端一樣不踏實. 我想中國, 回去, 為了自己也是為了祖國.” 劉恆握住了妻子的手, 他一定要說服妻子! “國內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差. 若迪, 現在上海是一年一個樣, 發展飛快. 浦東也建設得很好. 我們一塊兒回去, 帶上女兒. 你要是喜歡寬敞的大路和清新的空氣, 我們可以住浦東. 現在上海有很多國際學校, 類似我們家庭的子女可以上雙語學校, 不耽誤學習. 我們一家人仍舊在一起, 不分開.”

 

“開玩笑!” 若迪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丈夫竟然要把她騙回去, 還帶上他們的女兒去受罪!  “難道你要我把這裡做的好好的工作辭了, 回去和你顛簸求生嗎?” 若迪指着劉恆就象喜兒指着黃世仁那樣充滿了階級仇恨, “啊? 竟然還想帶上我們的女兒回中國? 你知道我們女兒將來是要上哈佛的, 美國中國教育系統完全不一樣! 你是想把我們女的前途毀了!! 虧你想的出來!”

 

劉恆想過說服若迪將是阻力重重, 可是沒想到若迪今天竟然如此激動如此受傷如此歇斯底里.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 對自己說: 別輕易放棄, 冷靜! 劉恆努力把自己波動的情緒穩定下來, 強作平靜地說: “若迪... 我們女兒還小, 考大學的事情還早呢. 上海的國際雙語學校質量很好, 課本也都是跟着美國教材走, 肯定不會耽誤孩子的! 你的專業是軟件, 在中國好找工作. 我們可以現在就開始發簡歷, 慢慢找, 一定能找到合適的.”

 

“哼,” 若迪冷笑了一聲. “你知道我爬到現在這個位置多不容易? 我們組裡新來的印度人一直在排擠我, 你知道嗎? 我一定不會讓他得逞的! 你現在竟然要讓我放棄好不容易奮鬥得來的位子, 我做不到!” 若迪今天是很激動, 職場裡的心酸她不是沒體驗過. 好強的她一直在堅持不懈地努力, 陪了多少笑臉, 受了多少白眼和嫉妒, 終於能做上一個小頭目了, 可劉恆竟這麼輕易地讓她放棄這爭取來的一切! 太過分了! 更讓人生氣的是歸國這已經被認為熄火的話題竟然又在家裡死灰復燃. 不但如此, 丈夫還試圖棄而不舍用循循善誘的口氣說服她. 她不喜歡劉恆今天的莫名其妙耐心的眼神和態度, 她更適應他那一向隨便的,什麼都接受的態度. 今天丈夫是怎麼了? 幹嘛擺出這麼認真這麼執着的樣子? 都是陳明給帶壞了! 她吳若迪的老公可不是這麼難纏的人! 都是被陳明這個不現實的浪漫主義者給影響的!

 

“你別再說了, 首先我肯定不會和你回去的. 其次你也別想拋下我們離開! 你別忘記你做丈夫和做父親的責任!!” 若迪拋下最後一句話, 轉頭招呼女兒寫作業去了, 留給丈夫一個冰冷的背影和幾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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