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吃完饭,陈锡联命令旅直属队集合。然后,他走到每一个知识分子面前,叫把手伸开。检查完一个,点点头,再检查完一个,又点点头。最后回到队列前方,伸出自己长满老茧的手掌,摇晃着脑袋,得意的大声说:“大老粗和你们这帮肚子里面灌满墨水的家伙不一样吧。才劳动半天,你们的手掌就全都打出了泡,我这老茧厚皮,屁事儿没有。茧巴是打泡磨出来的,有了茧巴,就再磨不出泡了。不过,对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家伙,我们统统优待。怎么样?下午还干不干?” 这不明摆着小瞧人嘛。 黎明和所有人都吼叫起来:“干。” “就是嘛,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进医院,死了不要棺材。”陈锡联哈哈大笑。接着,他拿过一把锄头,亲自给大家示范:“看,拿锄头把得这样,用力攥紧,力气要贯在锄头尖上。有泡不用怕,就疼两天,以后茧子出来就好了。部队的开荒任务是每人三亩地。你们嘛,主要是锻炼锻炼,任务不硬性规定。好,大家抓紧时间休息。立正,稍息,解散。” 黎明刚要走开,被陈锡联一把抓住:“小黎,你不能休息,跟我到各部队走走。你是宣传科长,必须随时随地收集部队的材料。” 走到路上,黎明跟陈锡联抱怨:“旅部分派我们开挖的,简直是万年草荒地。筋筋串串,成片成砣,没几个人一道干,根本是纹丝不动。” 陈锡联笑笑,没说话。两人看见前面地里有十几个战士吆三喝四,便走了过去,发现这些战士正围成一圈掏大树根子。陈锡联眉头皱起,大声问:“你们是那个连的?” “二营四连。” “把你们连长指导员叫来。” 指导员罗志远连忙跑过来。叫了声旅长,又给黎明打个招呼。黎明忙给陈锡联解释:连长小杨养伤未归。 “你是咋样带的兵?”陈锡联生气地问:“为啥刚吃完饭就干上了?” “战士们积极性高,是自动提前上工。”罗志远大声回答。 “旅长,是俺们自愿,不管指导员的事儿。”一个战士赶紧解释。 “胡闹。又是积极性,又是自觉自愿,自愿你个逑啊。把肠子挣断了,叫你给我赔人。” “旅长,说些啥呀?俺们庄户人家,那个在家没下过力?大忙时节,把饭挑到地里,大太阳晒着,谁不是丢下饭碗就干活,没见把肠子挣断过,就那么娇气?”罗志远不以为然。 “那是收谷割麦,这是开生荒;那是老百姓,这是军队,我的大指导员。军队就得统一号令,规定几点上工,就得几点上工。你是连队的带头人,一不爱惜战士,二不严格纪律,以后怎么指挥部队打仗?。” 罗志远不敢再辩解,马上转身命令战士:“放下工具,执行旅长命令,立即休息。” 陈锡联拉着黎明,指着这块地对黎明说:“你来看看,这地里的草,石头颗子,还有老树干子,老树根子。光这就得七八个壮小伙子才掀得动。最大的得十来个人一起动手,跟掀鬼子铁轨差不多。比较你们的地头,那个难?那个容易?要我说,旅部够照顾你们了。”接着,他觉得手痒样,往手掌吐了两口口水,拿起一把锄头,对黎明说:“挖草地嘛,这是最简单的了。你看看这块地,草长得密不密?我这一锄头下去,哎哟…,” 就听“叭叽”一声,陈锡联一个倒栽葱摔下去。原来他的锄头正好挖在了一坑烂泥洼子中。烂泥洼子上面覆盖着乱草,单从外表很难看出来。黎明和罗志远最初挺有同情心,两人上前扶着旅长站起身来。不想一瞅他老人家的头,这哥俩儿居然忍不住哈哈大笑:陈锡联额头上齐整整地圈着一箍黄泥,看上去就像戴了一顶东北翻毛大皮帽。 后来,部队索性放火烧荒。先在地头点燃一排桔红色火苗,火苗如同精灵妖妖起舞,顺着风势缓缓移动,风助火势,火借风威,越烧越快,越烧越大,形成一堵火墙向台地边缘呼啸而去。 十三 烧了荒,直属队的人又按照陈锡联和其他农村战士教的窍门干了几天,果然觉得凡事顺手多了,于是互相鼓励,开始了劳动竞赛。要说人年青就是劲头十足,谁也不服谁,你开一分地,他就得开两分,最后甚至跳着闹着要和连队战士比赛,结果当然很悲惨。那几天老天爷也挺配合,只遣“风伯”抚慰催促了一阵,没遣“雨师”冲刷驱赶。开荒结束,直属队每个人都超额完成任务:多的开了两亩挂零,少的也有一亩半。连队战士更牛,有的能开到四五亩。把个陈锡联乐得嘴都和不拢了。回家的路上,他一个劲儿地掰着指头算:“就算每人平均三亩地。肥料不用愁,我们烧掉的草木灰可以做天然肥料。水源也不是问题,山上有雪水,泉水,我们把它引过来就成。一人三亩,亩产最低不下四五百斤。一亩保证一个人吃,一亩做储备,另一亩还可以喂猪,不把你们吃个嘴上流油才怪呢。” 回到营地,他又集合旅直部队,一个一个检查手掌,见每个人上上都长了老茧,高兴地说:“不要小看这老茧,长起这家伙,说明你们真正地和大老粗打成了一片,彻底实现了工农化。” 十四 苏联红军在斯大林格勒的反攻和美军在南太平洋的胜利从根本上扭转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格局。不久,日军开始收缩兵力,撤退次要据点,使原有的抗日根据地逐步得到恢复。由于精兵简政,主力分散游击化,八路军得以采取“敌进我进”的灵活作战方针:以小部队出击配合武工队活动,贴标语,撒传单,炸火车,掀铁路,烧汽车,割电线,抢仓库,偷据点,杀汉奸,捕特务。各地伪政权眼见日军败象已露,也见风使舵,表面上敷衍日本人,实际替八路军办事,把大批紧缺物资从敌占区转运到根据地,极大地改善了根据地的日常供应。 由于日军的扫荡规模一次不如一次,黎明他们有了相对稳定的环境进行休养生息。部队在开荒种地的同时,也恢复了正常的教育和训练,还开展了一些文体活动。 三八五旅的体育活动主要是打篮球。因为陈锡联喜欢打,旅部所有人也就跟着他打。平心而论,陈锡联篮球打得不错,球风也好,很少耍赖,只是别让白丁当裁判。 白丁时不时回旅部汇报工作。每次回来,都要黎明炒几个鸡蛋招待他。黎明很不耐烦:“你在敌后,那儿是平原地区,要吃啥没有?我这儿就这几个鸡蛋,要管个把月呢。好歹你得进贡些什么。” 白丁嘻皮笑脸地回答:“天地良心,我每次带的东西都给了你们宣传科。” “还宣传科呢,早精简了。你给了谁,找谁要鸡蛋吃,跟我屁毛关系没有,别上我这儿打哈哈。”黎明知道他的花花肠子。 “原来是你宣传科的人,以后也说不准儿。手心不说手背凉,你啥时候给人,我啥时候给你进贡。” 吃完晚饭,陈锡联嚷嚷着打球。黎明是当然的首发队员,白丁也耐不住寂寞,闹着要当裁判。 “去去去,瞧你那吊熊样儿,尽瞎鸡巴吹,当啥裁判?”陈锡联一把把白丁推开。 “呃,老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白丁同志现在干地方,部队的同志要顾全大局,不能瞧不起人家。何况,他刚从敌后回来,跟旅部谁都没啥关系,做裁判最合适,也最公平。”这种时候就看出山路同志的作用。其实,他老兄很清楚裁判白丁是如何个公正法:只吹旅长犯规,从不吹别人的错。 这样的比赛,当然只能以全武行的打斗收场。 蓝球之外,旅部还时兴打棒球。教练是黎明在任各庄俘虏的那个鬼子兵:小野君。小野伤愈后加入了反战同盟,留在师部工作。他偶尔来一次旅部就教大家打棒球。小野的翻译是个中文半吊子的韩国人。小野说一句,大家不明白,翻译翻一句,大家瞪眼睛。于是陈锡联让黎明加入翻译队伍。黎明推辞说:“我那懂什么日语?” 陈锡联眼一瞪,凶神恶煞地说:“这会儿知道自己不懂日语了?当年你怎么吹得跟花一样?老老实实给我翻。否则定你个欺诈罪。” 黎明对小野很不感冒。这家伙狗眼看人低,见着陈锡联,谢富治点头哈腰;见着黎明正眼也不瞅一下。“他妈的,是我解放的他,他还瞧不起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