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杂记 (127)当个明白爹

我这次寒假回美探亲，可以说是动机最模糊的一次。虽然冠冕堂皇的说法是去看望在美国孤军奋战的儿子，但这个理由并不充分，甚至可以说有些自欺欺人。因为在儿子的眼里似乎我更像个麻烦的制造者和不速之客，不但打扰了他原本就毫无规律的工作和生活，还让他不得不迁就和照顾我的一切，起码客观是这样的。当然造成这种矛盾且不尴不尬的局面，也与我的任何一种初衷相悖。

值得欣慰的是，在不足二十天的短暂时间里，我收获了满满的亲情，它来自一个放飞不到两年，在美国独自打拼的孩子身上。当然，儿子以“主人”身份对我的关心、呵护和约束，并非说说而已，而是默默贯彻于他的行动中。他每天几乎都工作十七八个小时， 但还是在百忙中尽量抽出时间陪伴我。他本来为了工作方便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但怕我寂寞，哪怕工作到午夜也回来陪我，虽然我们有时从晚到早都顾不上说一句活。为了不迟到，他甚至省去了吃早饭的时间，这对一个在西方社会长大的孩子而言何其难能可贵。

周六儿子用来之不易的一整天休息时间，领我去很远的地方滑雪。在整个滑雪过程中，他不但耐心地教我正确的动作，技巧和姿势等，还将全部注意力自始至终放在我身上，无论我在哪里，都会发现一双眼睛像雷达一样在注视着我。因此，在我跌倒和需要帮助时，他都能及时予以援手，让我能很快适应新的环境和尴尬的处境。也正是有了这种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呵护，让我第一次滑雪就基本掌握了要领，并能运用自如。最好的说明就是经过半天的训练，我已经可以一次次地从高难的地方快速下滑，并能够控制速度，及时停止和转弯。

周日儿子又特意安排时间，带我去一个很特别的地方，请我吃他认为在中国吃不到，而且非常地道的巴西烤肉。期间不厌其烦地向我介绍每道菜的特点和出处，如哪个是产自澳洲和日本的牛肉；侍应生拿来的是牛身上哪个部位的肉，软硬度，膻味大小；三文鱼是野生还是人工饲养的；金枪鱼和鸭子的吃法等，供我选择和享用。凡此种种，都让我心怀感激和自觉受之有愧，还有就是适应这种变化的面子问题。当然，我也为他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真的微不足道。相比之下，我做的那些婆婆妈妈的琐事充其量就是尽了些妇人之仁。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年三十晚上，我花了一个半小时，为他精心准备了一席家宴，做的都是他平时爱吃的东西，比如姜葱爆炒龙虾、靠大虾、蒜蓉菠菜、海鲜炒辣椒、西红柿炒鸡蛋、海鲜花菜、油炸花生米和汆丸子白菜汤。

我们以新年快乐的祝语开始，边吃边聊，气氛十分融洽，天伦之乐贯穿始终。饭后，他主动帮我收拾桌子和洗碗。对此，我还真有些受宠若惊，并暗暗感慨，孩子真的长大了。最后我建议合影留念，他没像往常那样推三阻四就欣然接受了。

总之儿子整个晚上都很开心，我更加快乐无比。相比美国整个大环境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息，我真的做到了给了他一个中国年的感觉。

其实父子之间不可能像母女之间那样，经常有类似直白的“肌肤相亲般”的亲近举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的感情就不够深厚。其实往往那些在疏于形式、却无声胜有声的默契，彼此奉献和共同努力中达到的一种更高的境界，才是人世间最难能可贵的亲情和恩爱。如今世界上无论生活在西方社会还是东方社会，人都被社会化了。每个人的自由空间都被世俗挤压得支离破碎，因此想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自由生活几乎成了天方夜谭。除非你挣够了下半辈子的财务，对一切关乎自身的利益都能无动于衷，对欲望不再耿耿于怀。因此，能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得到一份自然、自由、充满浓浓亲情的天伦之乐，真要感恩了。

我理解孩子，他不是不需要一份亲情，而是身不由己。他为了学到更多的东西（去投资公司），抛弃安逸和“碌碌无为”的过去（起码在他眼里是这样的），选择一种非常辛苦、艰难的生活方式，已然说明他长大了，成熟了，虽然在我眼里也有些不可思议和为之惋惜。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这个理由充分到他可以为之奋斗而不计得失。首先在他的潜意识中有接受它的动机，以积极乐观的态度努力适应这种貌似被动、完全没有规律的生活方式，并把它变成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且常态化。而正因为有了这种信念，他才能在万难中百折不挠地勇往直前。对此，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只能乐观其成和及时地给予掌声了。

我自视是个凡人，价值观与西方社会有很多冲突，因此除了在精神和物质上能给予他些微的帮助外，对一个将在美国大展拳脚的儿子来说真的无能为力，尤其是在意识形态方面。所以我每每对儿子的我行我素采取一种观棋不语的放任态度，我认为这是最恰当和识时务的为父之道。儿子未来的人生目标要在美国实现，而非他的祖国。因此为了生存和发展起见，他的价值观取向就不能等同与我。他只有在我的无为中，才可能有所作为和成长起来。

我一直以为，生活本身就是个大学校，人们不仅要努力适应环境，还必须学会面对和克服生活中随时出现的各种危机和困境，最终形成自己的价值观和人生观。

无论怎么说，儿子的生活属于他自己，他的选择无论对错都无关是非，只要是他自己的决定，而且好坏都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作为一个男人，也只有在生活的磕磕碰碰中，才能百炼成才。作为父亲，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和儿子最好的相处之道就是三缄其口，在他的生活中做一个有素质的、文明的旁观者，而不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圣人。即便是所谓的原则问题，也只是给出一些建议，而非颐指气使地专横，因为选择的权利永远在孩子自己的手中。如果千方百计逼迫孩子接受你认为所谓正确的观点，甚至苦口婆心地大打和利用感情牌，这样的父亲，是天下最失败和愚不可及的。你永远不要试图代替孩子思想，并千方百计地在孩子身上实现你自己的人生愿望、规划和目标。他们属于自己，有他们自己的人生，而绝非你的附属品。

世上没有谁该为谁做什么的，即便父子之间也不存在这种责任，更没有变相的债权隶属义务。要清楚，你生养孩子，不是他们的选择，而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决定。这就像选择爱人结婚一样，即便将来是个错误，也没有别人替你承担责任的义务和理由。而你所为之付出的一切，都是应尽的义务和责任，绝不能据此就自认为你有了索取回报的理由。要知道在你付出的同时，也收获了快乐。这就是一种人际关系的平衡，打破它，是非常不明智的。

虽然这短短的十几天，我做到了自己的本分，也力所能及地帮了儿子。但他为我做出的牺牲，让我在享受天伦之乐的同时，也心怀感恩之情和有些受宠若惊的一切，已经在我的生命里奏响了一曲华丽且春意融融的美好乐章。

说心里话，我在儿子身上学到了很多可贵的东西。他的不抱怨、面对困难时乐观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和不断适应新环境并能脱颖而出的成熟，都值得我很好地去学习。对于这样的孩子，我还有什么理由为他一个人在美国奋斗而不放心的呢？

没想到我这个一无是处的爹，竟生出这样一个好孩子。每每念及于此，我都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感谢这个伟大的时代，以及社会的昌明和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