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岩一周現代詩九首

1.《夜枝》

樹椏托着斑駁的影

城市的光 嚼碎在風裡

貓的瞳孔 盛着半截月亮

人群是流動的霧

我在霧裡 撿別人遺落的溫度

快樂像斷線的星

墜進黑暗 沒入荒蕪

痛苦是指尖沙

攥得越緊 漏得越快

孤獨卻如老樹根

纏着骨 攀着魂 往深處扎

心裡話在喉嚨打旋

變成無聲的繭

想找個同頻的弦

可認知的溝壑 橫在眼前

講與不講 都是荒原

貓望着夜 我望着貓

影子疊着影子

孤獨在枝椏間 長成永恆的疤

人生啊 是不是

都要抱着孤獨的碑

在歲月里 慢慢風化

2.《兩本紅》

都是紅的

像兩朵同時凋零的花

被同一雙鑷子夾過

放回不同的標本冊

油墨在紙上結痂

日子被軋成平整的褶皺

有人轉身時帶起風

吹亂兩頁相似的封皮

原來枷鎖和鑰匙

可以共用同一種紅

就像我們曾共用的黎明

最終分食了不同的黃昏

那抹紅懸在半空

是未乾的血跡

還是褪盡的燭痕

沒人說得清

只知道它落進檔案袋時

比誓言輕

比自由重

3.《紅本與綠本之間》

莊嚴的櫃檯切開晨昏

一半紅得發皺

一半綠得生疼

他們走得很快

像撕掉過期的郵票

指紋留着印泥

帶着體溫的褶皺

有人把鑰匙掛成風鈴

在兩扇門之間搖晃

銅鎖鏽成環形的海

溺着未說出口的"想"

道德是透明的柵欄

我們都是熟練的困獸

把爪子磨得發亮

又輕輕按回胸口

自由是枚褪色的紐扣

縫在命運的里襯

每次伸手去解

都摸到自己的影子

在牢籠外 招手

4.《漫流》

水漫過某個刻度時

光在波紋里 碎成星子

拍面與空氣相觸的瞬間

有什麼 輕輕落進褶皺里

筆鋒轉處 留白自生

像漏接的弧線 懸在半空

又隨呼吸 慢慢沉底

卡上的數字 是月光的碎屑

夠兌一捧暖 或幾頁空

日子在網前 忽高忽低

總有來回的風 托着

該放的 早隨浪去了遠岸

剩下的時間 都浸在水裡

或浮在紙上 或懸在拍間

夕陽漫過來時

所有影子 都成了自由的形狀

5.《黃昏的牌》

夕陽把影子泡得很軟

像泡在溫水裡的關節

球檯邊滾動的弧線

還帶着年輕時的體溫

風在窗台上敲着什麼

是稿紙上未乾的墨跡 或是

球拍揮出的破空聲

總有些動靜 讓日子不那麼空

抽屜深處有張卡

數字在月光下泛着白

夠買清晨帶露的豆漿

也夠換塊新膠皮 或一本詩集

雲飄過屋頂時

像忘了帶走什麼

有人數着皺紋笑出聲

有人把球和筆 擺成星圖

最後攤開的手心裡

陽光和影子 剛好各占一半

6.《紙的另一種褶皺》

它在指縫間反光時

像未拆封的月光

數字在透明的繭里

吐着細弱的絲

直到某一天

白色吞噬了所有刻度

那些曾經跳躍的筆畫

變成膠囊里的沉默

不如讓它長出腳

踩過海關印章的紋路

在陌生的晨昏里

把自己攤成船票的形狀

風會讀它的褶皺

在阿爾卑斯的草坡

在瀨戶內海的波心

它終於學會了呼吸

像你年輕時

沒敢拆開的那封情書

7.《暮色里的褶皺》

月光漫過藤椅的紋路時

他正把藥粒數成未來

一粒 是晨露里未涼透的太極

一粒 是菜市場漏網的吆喝

風穿過半開的窗

像誰在翻一本舊相冊

某頁 是雨打芭蕉的留白

某頁 是兒孫塗鴉的彩虹

不必問鐘擺的去向

茶盞里浮着整座山

偶爾 有鳥雀錯認檐角為枝頭

他笑 把皺紋疊成柔軟的溫床

8.《暗河》

抽屜深處蜷着舊票根

風穿過指縫時

總帶着鐵鏽的重量

鐘擺把影子疊成階梯

有人拾級而上

有人在回聲里 弄丟了姓名

門軸轉動的弧度

藏着半開的月魂

交換的掌紋 洇着潮聲

霧在睫毛上結網

漏下的星光 都長成

需要修剪的形狀

皮膚是最薄的容器

盛着流動的刻度

和一些 會沉底的光

最後一片葉子落下時

錢包正咬住 時間的尾巴

9.《輕塵》

檐角的光 不與雲爭短長

落進茶盞 便是滿

風過竹籬 不數落葉

吹到哪裡 就在哪裡輕晃

水在池心 不追天上月

自漾的紋 已是圓的

掌溫夠暖一杯茶時

便托得住半片雲

日子不必熨平 褶皺里

剛好藏着 一點 不請自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