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见过的人中,AB最让人厌烦、但又叫人可怜的。
AB是我的小学同学。我是四年级时随父母调动工作、转学到一个小镇的小学。那时,学校院墙上,新刷着标语“农业要实现机械化”。大家到学校,与其说是念书,不如说是一道来玩。我们就在那院子里、教室内外猛跑猛跳。我班上最调皮的孩子就是AB。他的形象,我最记得的是他的脸。那张小脸上有黑有白,中间蠕动着两行黄白鼻涕。他专爱作弄人,整的是下三滥的路数。别人淘气是虚掩了门,上面放根扫把,猎物推门时来个当头棒喝。换了AB,则是把盛有垃圾的簸箕放上去,推门近前的人是土头土脸。更绝的是,他在课堂上每当要排放毒气,就会手往屁股底下去捞,再一转身,在相邻女孩的桌面摊开。大家捂鼻闭气,笑骂一片。老师于是会气愤地罚他到黑板前站着。站在黑板前他还要挤个眉、眨个眼的。
在学校外,他也是疯。他的父亲是抗美援朝的退伍兵,专管送电的电线。我见过些次,是相貌凶凶的样子。AB闯了祸,总被他爸打的鬼哭狼嚎,远近皆知。但他从来不改。这样到了后来,他就没能考上初中。只是在家帮忙干活,也喜欢出来找我们玩。
我总记得正是他有一天跑来讲毛主席死了。他连说了好几遍,我们也没人相信。直到在街市上,见到一街的大人肃穆地听那哀乐和着“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一遍一遍地播放,我们才有了恐惧。
或者是AB在外闲逛得久,终于憋出事来。忽然一日,不知何故,我们各班学生被要求在纸条上写下二十来个字。过了两天,学校就开了批斗会,AB胸前挂了名字打叉的牌子,勾头站立。那时我才知道他在学校厕所内写了反标,攻击党和国家的领袖。
除了批斗,AB倒好像没有受别的处罚。只是我们后来很少很少见到他。
又过了两年,我到县城读书。回来玩时,忽然有旧时同学说:AB死了。他是放养鸭子时从高堤上摔下来。大概原因是他也中暑了。南方的夏天,很热。
他的死,并不怪得着别人,而且他又那样叫人恶心。不过,很奇怪,好多年了,我还记得有这样一个人,曾是我的同学。
(原贴于2006年5月8日发在五味斋,现修改重贴于此,作为怀旧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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