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访广岛 【德】麦考·帕默 著 郎伦友 译 第十章 第一节(上) 10.1 早期死亡的临床表现 10.1.1 轰炸后立即出现的症状 在长崎轰炸的那天,秋崎达一郎医生【164】正在浦上区的一家医院值班,离轰炸中心1 800米。医院大楼在轰炸中受损,部分被毁,但所有的医务人员和患者都迅速逃离了,起初都生存了下来。 袭击发生在上午11点,很快,第一批外面的受害者陆续到来,寻求救助: 轰炸大约十分钟之后,一个大个子半裸的男人,双手捧着脑袋进院向我走来。------“受伤了,先生,”他呻吟着,好像被冻得直哆嗦。“我受伤了。”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怪模怪样的男人。后来我认出来了,他是津本正次郎先生,是一个市场的园丁,是我和医院的好邻居。我不知道这个健壮的正次郎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了,津本?”我用双臂扶着他问。 “我就在那边的南瓜地里——正在给患者摘南瓜------受了伤------”他说话断断续续的,呼吸很微弱。只是由于他还能站立,因而没想到他受的伤很严重。 “来吧,”我说,“你挺好的,我向你保证。你的衬衫呢?到凉快的地方躺下休息休息。我马上就来给你处理。” 他的头和脸都是灰白的,头发都烧焦了。由于他的眼睫毛被烧焦了,所以显得睡眼惺忪。因为一道闪光在他背后把衬衫烧光了,所以他半裸着。------ 又一个跟他一样的人进了院子。------“救救我,”他呻吟着说,身体半裸,双手捧着脑袋。他筋疲力尽地坐了下去。“水------水------”他喃喃地说。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相似情况的人来到医院——轰炸后十分钟,二十分钟,一个小时。所有的人外表都一样,说话也一样。“我受伤了,受伤了!我被烧伤了!水!”都是半裸或者一丝不挂,缓慢地迈着奇怪的步子,从内心深处发出呻吟声。------他们看上去都是灰白色的。------有一个受害者挣扎着到了医院,还问“这是医院吗?”然后突然昏倒在地。------ “水,水,”他们呼喊着。他们本能地去到(医院下面的)小河边,因为他们的身体已经被烧焦了,他们的嗓子焦干了,红肿了;他们渴极了。当时我没意识到这是“闪光烧伤”的症状。 到这时候,秋崎记述的是在袭击发生后一个多小时里所遇到的受害者。在这个早期阶段,我们可以得出以下观察结果: *秋崎没有立即认出这个“怪模怪样”的邻居,表明那个人的面容已经变形了,在那天的晚些时候,情况会更糟糕。 *他注意到了一些即刻烧伤的迹象——烧焦的头发和眼睫毛,还有裸露的身体。(见9.4一节) *秋崎没有描述任何其他外伤迹象;相反,他还安慰那个痛苦的邻居说没事的。 *那些受害者说话声音嘶哑;他们的嗓子“焦干了,红肿了”,他们渴极了;他们的呼吸非常吃力。 *受害者都是灰白色,而且很虚弱,有的甚至昏倒了。 *受害者都双手捧着头,表明他们头疼得厉害。 10.1.2 几个小时后的症状表现 虽然上述观察记录了早期阶段的损伤,但受害者的外貌在后来发生了显著变化。这里是秋崎的描述: 那天下午,来到医院的那些受伤的人的外貌出现了显著变化。这些鬼魂似的脸上午还是灰白色的,现在都成了烧焦的黑色。他们的头发是焦糊的,皮肤被烧焦了,变黑了,起泡了,剥落了。这些人艰难地走到医院的院子里,虚弱地倒在那里。 这些受害者可能是从别的街区来的,从离医院较远但离轰炸中心较近的地方来的,在那里遭到了更加严重的即刻烧伤。然而,相似的变化也在早期到来的受害者中出现了。在他去帮助一位受伤的同事的途中,他又遇到了其中的一些人: 我来到小河,看到了一个惊人的场面。一些半裸或几乎全裸的人正蹲在河边。所有的人看上去都一样,没有性别和年龄的区别;对女性来讲,长发是唯一的标志。他们的身体的一侧已经被烧焦了,并且出现严重的炎症。不久前从我身边经过的一队白鬼似的人正聚集在河边,寻求用水来缓解他们极度的干渴和身体灼热的疼痛。成群结队的受害者排列在小河边。 “哎哟,好疼啊!我受伤了——烧伤的!”津本先生呻吟着。此前看到他的时候,他的脸是灰白的,现在是黑色的,变黑的;他的嘴唇都肿了。他的妻子在不远处坐着,她的脸和身体也变黑了,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很清楚,至少在这一伙人中,外表的症状在几个小时后变得更加明显了。这些症状在津本妻子的身上表现得更为明显,秋崎没有能提及她起初遭受的折磨。(脚注4)到了那天晚些时候,秋崎把津本夫妇称为“烧渣”。虽然津本太太还能多活几天,但她的丈夫当天晚上就去世了: 午夜左右,津本先生的状况突然恶化。------津本先生的呼吸变得更加困难了,我摸不到一点儿脉搏。------突然津本先生抽搐起来,两眼鼓起;“他的临终时刻到了。”有人说。 另一个长崎的目击者长坂晃【153,第74页】也证实了轰炸受害者的呼吸艰难: 一个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女人躺在地上,披头散发,满脸是血,衣服破碎了。她用尽全力抬着头,喃喃地叫,“水,水。” 我想来想去,只好从附近一条沟里舀了一些脏水给她。她喝了水,好像是最好的美味进了嘴里,但大部分水经过下巴流到了胸脯上。“请------再来点儿。”她央求道。但当我把水拿来时,她只能喘气了,再也没有力气喝水了。 广岛的证言甚至更为可怕。(脚注5)目击者冈部小惠【153,第35页】不在轰炸中心附近,但他在几小时后进入广岛市中心看到了这样的场面: 不管哪里有水管破裂聚集了一滩水,人们都会像蚂蚁遇到蜂蜜罐似的围拢上去。许多人已经精疲力竭了,躺在水边死了。其他人从尸体上爬过去到达水边,只不过也以同样的方式死去,他们的尸体一个压着一个。 冈部还描述了受害者的外貌: 那天上午,大多数人穿的都是浅色的夏季衬衫,但死者大部分都前胸裸露,许多人就是全裸,他们的衣服可能都被烧光了。暴露于闪光的身体部位被严重烧伤,皮肤发紫,一条一条地从尸体上垂下来。 在每个尸体上,死者的眼球要么从眼窝里突出出来,要么完全掉出来。血从嘴里、耳朵里和鼻子里流出来。舌头肿胀得有高尔夫球那么大,从嘴里伸出来,被牙齿紧紧地咬着。全身看来都被摧毁了。大多数尸体都膨胀着,往往使辨别他们是男是女都不可能。 冈部的证言所描述的可怕的世界末日景象似乎有些夸张,但每一个细节都被其他目击者证实了。【14,153,177】虽然冈部所描述的受害者都已经死了,但其他目击者描述了有些受害者活着的时候的情景。峰谷【62】记述了8月6日他的一位来访者桥本先生讲的所见。桥本和冈部一样,是在轰炸后进入市里的: 当我来到三朝铁路桥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死人。我还看到许多人在水槽里艰难的喘息。那景象太可怕了。 桥本先生还讲述了轰炸几天后的情况: 在那几天里,不论走到哪里,周围都有很多躺着的死人,想不遇到他们是不可能的。——膨胀得变了色的尸体,鼻子和嘴冒着气泡。 总之,这两个城市的几个毫不相关的目击者所提供的证言是十分一致的。因此我们不能忽略舍弃,而必须尽力去理解,到底是什么东西造成的严重伤害和毁容。 【脚注】 4:虽然秋崎所说的“他们的身体的一侧被烧焦”可能意味着是某种真正的闪光烧伤,但他后来又注意到有些患者的脸和后背都被烧伤,对此他大胆地给出某种柔术的解释。这与奥特森和沃伦【144】如出一辙,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们在对病例的描述中把角色扭曲成最不自然的姿势。 5:前面我们注意到,轰炸中心附近的受害者中,长崎的辐射病和烧伤的发生率都比广岛低,然而据说长崎的炸弹当量更高。(见第八章和第九章)看起来可能是第二次轰炸使用的芥子气,或许还有凝固汽油弹,比第一次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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