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说颜宁“负气出走”让她暴跳如雷 颜宁的“爱国”真相
雷歌 2022年11月7日 颜宁是学术界的网红。五年前她离开清华去普林斯顿当终身教授时,我写过一篇分析她弃国赴美是“负气出走”的文章,意外引发了国内舆论的轩然大波。现在颜宁又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间点,如此高调地回国,我自然得再写一篇,讲讲我和颜宁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在庆丰帝一统江山、二十大圆满成功后没几天,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做终身教授的“学术女神”颜宁,11月1日在深圳高调宣布,她将辞去普林斯顿大学终身教授职位,回到中国,出任深圳新成立的深圳医学科学院的创始院长,并号称要对飙美国国家健康研究院。 官媒热烈吹捧颜宁的“爱国”行动,声称颜宁的回国有力证明了中国的科研环境比美帝要好,二十大后的全新局面正吸引越来越多的高端人才。民间更是一片高潮,说“学术女神”是真爱国,她还是中国国籍!连颜宁老爸也出声为女儿站台,说颜宁很爱国,2017年去美国,是为了替中国培养专业人才(是借鸡生蛋的意思?),现在回国,更是直接为国奉献。 一夜之间,“学术女神”秒变“爱国科学家”。 一 但人红是非多。网上很快出现了众多另类声音,曝光了颜宁回国的诸多“难言之隐”,多角度解构了颜宁美女崇高的“爱国”形象。归纳起来大致有如下几个要点: 1)近期AI的世纪性突破对传统结构生物学产生颠覆性影响,包括颜宁在内的结构生物学家面临整体失业。 颜宁的主业是结构生物学,这些年做的主要工作就是用昂贵的冷冻电镜给蛋白质做结构解析(在实验工具方面施一公在清华建的生物实验室得天独厚,从政府那里弄到3亿资金,一下就购买了三四台价值好几千万的冷冻电镜)。每解析出一个蛋白质结构,就在高端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带有贬义的说法就叫“刷论文”)。 但近五年AI技术的突飞猛进,特别是谷歌DeepMind团队最新发布的AlphaFold开源程序,使得全球结构生物学家面临整体失业。 大家可能还记得Alphago当年击败全球围棋第一人李世石(4:1)的轰动事件,也对升级后的Alphago把中国围棋第一人柯洁杀得如此绝望(5:0),当场失声痛哭的场面记忆犹新。 DeepMind团队随后把这个能够自我深度学习的AI系统应用到生物学领域,帮助解析蛋白质结构。几年后,一个残酷的现实就摆到了所有结构生物学家面前:全球上万的结构生物学家用几十年时间才解出不到20万个蛋白质的结构,但DeepMind推出的AlphaFold2只用了一年左右,就破解了全球已知的全部2亿多个蛋白质的结构,引发了一场影响深远的科学革命。而且谷歌还把AlphaFold2程序向全球开放,任何人都可以使用它,或直接通过谷歌云批量下载已经解析的各种蛋白质3D结构。 2)蛋白质的结构解析属于基础性的数据工作,以前这项工作费钱费时又费人力,结构生物学家也因此被人戏称为“科学搬砖匠”;而蛋白质的功能研究则可应用于药物研发和功能治疗,直接造福人类。 颜宁的工作仅限于蛋白质结构解析,基本未涉及蛋白质的功能研究。现在如此强大的AI技术,让“科学搬砖匠”们的数据工作黯然失色。这是颜宁考虑改换门庭的最主要原因。 对比时间线,也可以清楚看出AlphaFold的世纪性突破对颜宁回国决定的影响。AlphaFold2是在2021年7月正式开源,并全球发布其蛋白质结构解析数据库的(当时公布了100万个蛋白质结构,2022年7月公布了2.14亿个蛋白质结构)。而在齐鲁晚报前几天对颜宁父亲的采访中,她父亲说颜宁一年前(即2021年11月)就跟父母商量回国的事了。 3)让颜宁决定从普林斯顿辞职的更直接原因,则是近年她在美国那边申请到的科研项目经费越来越少,发论文也越来越难,有点难以为继。这五年来,颜宁在美国申请到的科研项目经费平均只有33万美元左右,低于全美平均数50多万美元。与美国顶级名校知名教授动辄两三百万美元的项目经费更是相去甚远。在美国著名大学,招一个博士生的所有花费每年差不多就要十万美元。因此颜宁在普林斯顿于2017年11月开张的实验室招不了几个人。这与施一公和颜宁在清华时国家大量投资他们的重点实验室,大把博士硕士当无偿劳动力的情形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除了颜宁个人在美国科学界的影响力还较小的原因外,大的背景也是AI突破导致美国各界对结构生物学项目的投资大幅减少。颜宁之前申请到的美国国立健康研究院的科研项目拨款,到今年11月30日将终结,而新的项目现在很难申请到。普林斯顿雪莉·蒂尔曼终身讲席教授手头没有重量级的科研项目,谁在这个位置上坐得住啊?所以颜宁尽早转身,应该是她审时度势的明智之举。 4)由于结构生物学遭AI碾压的尴尬局面,颜宁这次不仅仅是换地方,很可能也要换行当,从单纯的科研转向创业、转向行政管理。如果说之前颜宁的身份是科学家,那进入深圳医学科学研究院当创始院长的颜宁,今后的目标可能像她的老师施一公一样,将成为一个借科学名声发家的亿万富豪。中国目前的体制特别适合这类人发家,只要你能为“大国崛起”增添国家荣誉。至于是不是真的以真才实学造福国人反倒在其次。榜样么,远有玩弄量子通信花架子的潘建伟,近有她的老师施一公。 二 我不知道颜宁是否像她的老师施一公一样,喜欢把“爱国”挂在嘴上。施一公又是炒作放弃美籍毅然回国奉献,又是深情诉说很想给清华本科生开一门思想政治课,用他实现“中国梦”的真实经历,激发青年学子的爱国情怀。他老说他的科研成果可以用来开发新药,造福人类。但大家至今没看见他用自己的科研成果研发出任何一种新药。倒是看见他借体制之力如鱼得水,开家公司很快玩上市,变成了如假包换的亿万富翁。 现在施一公的学生颜宁“二次海归”了。国内舆论又开始炒作颜宁的“爱国”情怀。那她2017年弃国直奔普林斯顿终身教授的名利而去,就只能如她父亲所说,是“为了替祖国培养更多专业人才”。反正也说得通,怎么编都没毛病。在这个时间点上,党国众叛亲离,在国际上越来越孤立,德国总理舒尔兹来访都成了为二十大献礼的好话题,颜宁这种弃美归国的好题材更是为党国增光添彩,岂能放过? 一些洞悉党国“爱国”游戏的人包括我,都明白施一公、颜宁们为什么回国。追名逐利,本属人之常情,不必专门拿出来批判。但硬要包装成“爱国”爱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就难免让人倒胃。
三 我原本对这些人只是雾里看花,但五年前关于颜宁的一篇文章所引发的种种事态,倒让我对颜宁的某些方面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这篇文章的题目是《清华才女颜宁教授为何负气出走普林斯顿?》。2017年5月8日上网的这篇文章,在 404前存活的30多小时内,阅读量高达137万,一时成为网上的热点话题,至今还能在网上搜到。 这篇文章分析了颜宁在2014、2015连续两年申请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铩羽而归,甚至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拿到,气得她在科学网博客上猛烈抨击自然基金的评选标准、大发牢骚的事件,并结合新华社在2015年5月7日报道中透露的颜宁在2015年“陆续接到多所国外学校和科研院所的邀请,最终决定去普林斯顿大学”的信息,按逻辑推断,颜宁是“负气出走”。 但这篇本意为颜宁说话、批判国内论资排辈的科研体制的文章,却因为说颜宁是“负气出走”而把她气得花枝乱颤。她在5月9日连发三篇微博控诉我“造谣”生事,还在微博中询问如何投诉这些“造谣文章”。一些尊她为“女神”、自称是她学生的人还跑到后台来纠缠我,要我认错,要我撤稿,并公开威胁要到平台举报我。 说实话,文章的反响包括颜宁的反应均出乎我的意料。三四个小时就10万+的热度也把我吓了一跳。但我想文章的主要依据就是颜宁博客里自己写的经历和心情,以及新华社官媒的采访。如果颜宁要“辟谣”,至少也得说明一下,为什么突然会有那么多单位在2015年联系你,向你提供offer?不是你自己主动放风想走?而原因呢,与2014、2015连续两年申请自然科学基金被驳回没有关系? 我是个爱惜羽毛的人,颜宁的态度让我有点生气。你凭什么说我“造谣”?你不是号称科学家吗,说话做事要不要讲点逻辑?你在自己的博客里发了那么大的脾气控诉自然科学基金会评审标准的种种不是,然后就有了下家,你一句“毫无关系”怎么让人信服?也许你真的心胸开阔,不是你自己在博客中提到的朋友们批评你“小气”。也许你五年前的去国真的跟申请自然科学基金一事无关,我的“负气出走”一说真的是纯属臆测,那你起码也得提供点令人信服的事实依据啊。自己说过的话经历的事都摆在那里,时间线提供的线索那么明显,你还不允许别人做点符合逻辑的推断?一个结论不符合你的心意就是“造谣”? 我原本准备第二天写篇追踪进一步质问她。趁着当时的热度,应该轻松10万+。但一些既认识她、也认识我的朋友居间沟通,劝我不要再写了,好歹大家也是校友,不要搞得太难看。我就收手没再回应。 四 我原本对颜宁印象良好,这篇文章原本也是为她说话,这一来就打了不少折扣。但随后发生的事,就让我很皱眉头了。 十几天之后,广州网信办突然打来电话,招呼我去喝茶,明确讲是因为颜宁的事。 那时我刚做时政类微信公号十个月,发了百十来篇文章,七八篇10万+中,有两三篇是过百万的爆款,辛苦积累了五万多粉丝,刚形成了初步的影响力,已有不少广告找上门。本来我的小目标是年底粉丝达到十万,在表达自己的同时也把自己养得肥肥壮壮,以体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但也有隐患,就是超过三分之一的文章包括绝大部分10万+都被404了,风险很大,公号活了十个月也不容易。而2017年5月时,坊间已经风传6月1日起网信办要推出“加强管理”的新措施。在这当口,网信办突然找上门,我不免眉头一皱,菊花一紧。此前我还从未跟网信办的大爷们直接打过交道。 那天下午我提心吊胆来自东风中路的东照大厦。一看这楼我熟悉啊,这里有家名叫“正本将太”的日本料理,我来吃过多次,印象不错。没想到伟大的网信办就藏在这幢楼里。 一位J科员和一位L处长一起跟我谈话。这么隆重,可能因为这是中央网信办转到省办再到市办一级级转下来交办的事项。比起后来因别的事到派出所喝茶,警察叔叔直接翻查手机、要我交代这交代那的作派,第一次在网信办的经历要文明得多,是真有茶喝,茶的味道还真的不错。 这次喝茶总的印象,是L处长说话比较实在,而J科员则比较官腔。不知道是不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唱的固定双簧。 先查问基本情况,包括颜宁那篇文章的写作情况、我公号的运营情况、我的工作单位等等。L处长听说我原来是市委机关报的核心骨干,就觉得我有点像“自己人”,只是犯了点小错误,是可以挽救的对象,说话也亲切了许多。我虽然从机关报辞职已经十多年,但当时还兼做一家省管杂志的总编。我一说杂志的名,L处长立即说“哦,知道知道”,就更像自家人了。 趁着热乎劲,我斗胆询问处长大人,我们这些时政评论的公号6月1日之后还能不能继续做,属于新闻范畴的时评文章还能不能写。没想到处长很开明,说只要不失实就可以写。一股暖流顿时漫过我脆弱的小心脏。 就在我要对政府感恩戴德的当口,可能是觉得处长对我态度以及立场出现了偏差,政治觉悟极高的J科员抢过处长的话头,说按规定你们这些自媒体都没有官方授权的新闻资质,巴拉巴拉打了一堆官腔,顷刻把我重新打回了“受审”的原形。 J正色道,颜宁说你“造谣”,按规定“本该”如何如何。我一听那话风,这不是要对我宽大处理了?我还不知趣,辩解说我的公号是“严肃的媒体”,写东西都有理有据……还没说完,J就劈头说道:“你也算媒体?”他一脸的鄙夷我至今历历在目。 J还威胁说,有关方面已经掌握了我公号的一些材料,对以前的一些文章我也要清理,包括在凯迪、微博和博客等平台上的。这不是要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么?我连连点头,答应立即改过自新。 我的微信公号当时叫《颠倒的黑白》,公号名的解释语是“这是一个黑白颠倒的世界,需要重新颠倒过来”。J敲着桌子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要造反么?“吓得我一激灵,回来立刻把公号名改成《思想的探险》。 从6月开始,我小心翼翼减少敏感话题的写作,尽量把话说得有分寸,尽量隐晦些,试图保住这个号。但终究本性难移,熬到9月,因为一篇《新常态下的“斗群主”与“斗地主”》讽刺“群友违规群主连坐”的新规定,灭顶之灾终于降临。 从零开始做第二个号,没几个月,又永封了。从此我就对做微信公号意兴阑珊。再后来,审查越来越严,每篇文章都要先审后发,能发出来的极少。受不了这份罪,我就基本放弃用微信公号写作了。 我与颜宁原本萍水相逢,因为一篇文章结下了梁子。现在回头再看,颜宁当时为什么对“负气出走”一说如此生气呢?看上去她很在乎与自然科学基金会的关系。原因可能有三: 1)她重视与所有官方机构的关系,挺会“做人”。这估计也是跟她的老师施一公学的,不愧为施一公的得意门生。正是这样的做人方式,为她现在的再次回归铺平了道路。 2)她当时手头还有几个自然科学基金会的其它项目正在进行中,需要维护好与基金会的关系。 3)她对基金会挺能共情,会体谅基金会因此受到的压力,却对我一个文章作者毫无同理心,完全不考虑一个局外人会怎么看这些事情之间的联系。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得出“负气出走”的结论不是很正常吗?从她的反应中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颜宁并不能平等待人,哪怕她在美国呆了这么多年,也依然是看重政府或组织,看轻个人。看重自己,看轻别人。
五 至于颜宁的学术人品,有一桩科学公案很说明问题,也直接涉及颜宁在结构生物学领域贡献的分量。 2014年,颜宁完成了她的成名之作“人类葡萄糖转运蛋白GLUT1的三维晶体结构”,解开了困扰科学界近50年的葡萄糖如何进入细胞之谜。论文在《自然》上发表。她认为自己不仅发现了这个结构,而且用实验验证了这个结构。 但是,在1993年,施一公在霍普金斯大学的师兄阎润涛和导师麦洛尼就已经在当时最权威的《细胞》杂志上发表了论文,阎润涛作为第一作者,他用一种特殊方法模拟出了葡萄糖蛋白载体的理论模型,只是当时限于技术手段,无法用实验来验证。而这个理论模型与2014年颜宁发布并用冷冻电镜实验验证的模型一模一样。 而颜宁在发布自己的研究成果时,对自己该称为师伯和师爷的前辈学者在21年前的研究成果竟只字未提。这位阎润涛在发表那篇著名的论文后,就离开了这一研究领域。而在颜宁发布自己成果的前一年即2013年,施一公和阎润涛的导师麦洛尼刚刚去世。这是巧合吗? 阎润涛是在五年后的2019年看电视时,极偶然地在央视节目中看到颜宁正在介绍自己的科研成果,才发现颜宁用实验证明自己当年提出的理论模型。他写了一篇文章,详细介绍了自己研究并发表论文的经过,还在文中肯定了颜宁成果的积极意义。 但消息传到颜宁耳朵里,颜宁的回复是她做的转运蛋白结构跟阎的结构模型不是一回事,希望阎不要“碰瓷”。
外行当然搞不清其中的是非,但内行人大多认为按科学标准,颜宁只是验证了这个模型,建立这个模型的第一人是阎润涛先生。而且施一公与阎和麦这么近的关系,他和颜宁应该知道阎先生已经建立了这个模型,也都读过阎的论文。颜宁在自己的论文中为何只字不提?这符合科学规范吗?瞒天过海就能直接把别人的创见居为已有? 耐人寻味的是,在整个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的全过程中,作为最关键的知情人、也是当事者之一的施一公始终一言未发,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呢?颜宁的每一项工作,都与施一公有关,选择导师刚刚去世的2014年发颜布宁的研究成果,谁敢说其中没有施一公的授意?颜宁和施一公两人在这桩学术公案中的表现如何,公道自在人心。 现在颜宁在这个时点,用这种方式归国,还开口就要挑战美国,以她的市级深圳医学科学研究院赶超创立于1887年的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多么熟悉的配方,多么熟悉的味道。再回想五年前颜宁的反应和在那桩学术公案中的表现,也就释然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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