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年多的关押,无数次的审讯,作为反动军官,军统特务的方洁被遣送回原籍劳动改造。 五零年二月,方洁在解放军士兵的武装押送下在前门火车站下了火车。她穿着黑棉袄,被拷在一起的手腕被一块破毛巾胡乱的缠着。她在站台上等待着劳改农场的人来接他们。北方的冬天,凛冽的寒风掀动着她的头发。方洁突然感到一阵悲哀。当年也是在这里,十七岁的她告别了亲爱的哥哥,踏上了抗日救亡之路。十三年后,她又回到了起点,却是作为一个阶下囚。唉,人生无常,只因一念之差,便是天上地下。哥哥啊,你在哪儿呀,快来救救你可怜的妹妹吧! 劳改队设在北平的远郊县。她白天和其他女犯们一起去地里干活,晚上被迫写交代材料。然而她的第三份交代材料还是被撕的粉碎。管理女队的是秦管理员,一个操着一口京腔,斯斯文文,带着白边眼睛的小伙子,大概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他冲着方洁吼道:“你根本就没有认识到自己的罪行。” “我是为了抗日救国才参加了国民革命军,何罪之有?”方洁辩解道。 “那你为什么不参加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 “你是说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吗?那也是受国民政府领导的抗战军队。我响应国民政府的号召参军,守土抗日,这总没罪吧?”方洁针锋相对。 “你太反动了。你必须深刻地反省自己的罪行,重新写。”秦管理员咆哮着。 方洁百口莫辩,万般无奈地回到了女犯宿舍。女犯有十几个人,多是旧政府官员,军官,地主的太太,都住在一间大房间里。这时五个女犯又开始欺负一个看起来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领头欺负人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鸨,女队的一霸。年轻女人是一个军官的太太,她丈夫随军去了台湾,就把她抓起来关着。由于方洁是军官,总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军官太太平时和她聊的不错。 军官太太躲到了方洁的床上。方洁站起来制止她们。老鸨平时对方洁那对大眼睛里射出的不严自威的目光有些忌禅,不敢惹她。但今天方洁要替军官太太出头,让她有些挂不住。她上来就推了方洁一把,还没等她的双手碰上方洁的身体,已经被方洁条件反射般地抓住了。方洁把她向身后一带,伸脚一绊,就把老鸨摔出了两米开外。跟着闹事的四个女犯仗着人多,一拥而上。方洁只当是在跟几个新兵蛋子训练般,几下就把她们都放倒了。几个女人坐在地上耍起赖来。 秦管理员闻声赶来,大声地训斥了双方一顿。临走,他狠狠地丢了一句给方洁:“不好好改造,还闹事,让你在这儿住一辈子。” 当天下午,方洁就被带到劳改队潘政委的办公室。潘政委示意押送人员在门外等着,然后拉过一张椅子远远地摆在他的办公桌对面,形成一个审讯与被审讯的位置,让方洁坐下。听完方洁陈述完事情的经过后,他说:“虽然这次不是你先动的手,但以后也要克制自己,向秦管理员报告,而不是还手。” 方洁点头表示接受。她从潘政委挺直的身板,干练的动作,判断他也是军人出身。她突然问道:“你是八路军吧?” “八路军一二九师。”潘政委答到。 “哦,刘伯承的队伍。”方洁自言自语地说。 “为什么问这个?”潘政委有些奇怪。 “如果你是八路军的话就能理解,在国难当头的时候,爱国青年们是怎样响应政府的号召,投笔从戎,奔赴抗日救亡的战场的。”方洁越说越激动“当我们浴血抗战的时候,你们的秦管理员还是个在沦陷区学日语的孩子,他根本就不懂我们是在如何艰苦卓绝的条件下,拼着性命,用血肉之躯筑起的长城来阻止日本侵略者的。” 几句话,说的潘政委也是热血沸腾。他想起了在太行山里那些血与火的日子。可是他外表依然平静地对着眼前的犯人说:“为什么要说这些?” “因为他要我写交代材料,然而每次我交给他,又被他撕碎了,好像我抗日竟然有罪一样。” “那你就再写一份。”潘政委说。 “他还会撕的。”方洁有点委屈。 “我让你再写一份。”潘政委斩钉截铁地结束了谈话。 方洁回到狱室,趴在床上写她的第四份交代材料。她一只手托着腮,一边回忆往事,一边奋笔疾书,写到伤心处,早已是热泪盈眶。女犯们看着这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打起架来神勇无比的女军官,觉得不可理喻。 一周后,她将写好的材料又交给了秦管理员。这次,他一句话都没说,收了材料就走了。“一定是潘政委跟他谈了。”方洁想。 第二天,潘政委把她叫到办公室里,旁边坐着的还有秦管理员。方洁依然坐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 “有关你的材料我们已经研究过了。有些问题还需要核实一下。”潘政委说:“据你的档案记载,在你被俘时,从你们司令部里投诚过来的卫兵指认你为共产党。你真是共产党吗?” 方洁低着头说:“我希望我能说是,可我不是。” “那他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我想他推断出是我放了张若潮。”方洁平静地答到。 “你有证人吗?”潘政委接着问。 “只要你们找到张若潮,他就可以为我做证。四八年初,他是你们中野三纵九旅二十五团团长。”方洁说着,有点挑衅地看着潘政委。 潘政委明白她的目光的含义:你们一个部队的,一定能找到的,就看你找不找。“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他在被你审讯时交代的吗?”潘政委依然不露声色。 “我是情报处长,当然要知道对手是谁,及周围的态势,才能做到知己知彼,~~”方洁把下半句咽了下去。 潘政委当然清楚她的下半句是什么。他冷笑了一声,提高了声音“你有没有对人民欠下血债?” “没有。”方洁坚定地说:“我只杀过日本鬼子,还是和共产党的县大队一起干的。归队以后,黄将军一直尽量关照我,让我远离炮火硝烟。” “你的交代材料上说你坐过日本人的牢,谁能证明?”潘政委接着问。 方洁默默地捋起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伤疤。她瞥了一眼潘政委和秦管理员,说:“你们还可以找个女同志来验我身上的伤疤。” 潘政委盯着方洁手臂上一道道的伤痕,心中突然一热,意识到眼前坐着的竟是一个活生生的抗日女英雄,黑色的粗布囚衣遮不住她的美丽端庄,不管她的政治信仰是什么,她都是一个在日寇的军刀和酷刑面前铁骨铮铮的中华好女儿。 他和蔼地对方洁说:“你先回去吧,我会安排人去外调你的情况,给你一个结论。” “谢谢!”方洁起身向门外走去。 潘政委转过头来看着有些羞愧和困惑的秦管理员,对他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小秦,这个世界不是只有红与黑两种颜色。在国难当头的时候,许多爱国青年投笔从戎,投入抗日的战场。可以理解在国民党的统治时期,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自然地选择了国民党的军队,所以我们要仔细地甄别,根据表现区别对待。我仍准备派你去外调,希望这次你能够本着求实的态度去完成这个任务。” “谢谢首长指教。保证完成任务。”秦管理员接受了首长的批评,决心还原出一个真实的方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