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微信公眾號 牽牛福克南 我初識傻姑,是在四歲那年,再往前就沒有關於她的記憶了。 不了解傻姑的傻是否是天生的,只聽說她16歲那年父親死了之後,她便獨自晃蕩在十里八鄉了。 有個半癱瘓的光棍兒老頭收留了她,傻姑給他生了個兒子。他們家離我家不遠,隔了一條街,橫錯了兩三戶。 90年代,那時候村里剛通了電,但大多數人家不捨得用,夜裡還用煤油燈和蠟燭,臘月初的某個夜晚,我一早便上了床,座鐘敲了9下,不久,街上傳來了救火的喊聲——“傻姑家着火了“。大家都拎着桶,從水缸里舀水去救火,我也跟着跑了過去。 那破敗的土院牆裡面,是個和着麥秸稈兒的土房子,火已經燒了起來,裡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呼救聲——孩子的尖叫,老人的呼喊。夜晚的壓井已經冰封,壓不出水來了,鄰近的幾戶家裡水缸已經見底。當人們想到用茶瓶的開水澆開壓井壓水的時候,呼喊聲也已經停止了。 傻姑是火即將熄滅的時候才回來的,被照亮了夜空的火吸引回來的。她似乎不知道着火的是自己的家,也不知道那裡面被燒死的是她的丈夫和孩子,或許也不知道燒死了人。 火,已經燃盡了,鄉親們知道人已經沒救了,便各自嘆着氣各自回了家,等着第二天早上再去清理,幾個嬸嬸奶奶在鄰居家陪了傻姑一夜。 我是早上被一聲尖叫驚醒的,那是傻姑的叫聲。我沒有去現場,聽家裡人說他們看到傻姑衝進已經被冰封的火災廢墟里,火災現場冷的讓人心寒。傻姑出來時候,她滿身炭黑,懷裡抱着一個黑乎乎的“肉球”——那是她昨日還活着的兩個多月的孩子。 傻姑沒有哭。 那天清晨以後的事兒,我就不知道了。 接下來的日子,傻姑住在了隔壁的奶奶家,傻姑家的牆是麥秸稈和黃泥做的,大火後還保留着基本的框架,村里人花了半個月時間給傻姑家收拾好了屋頂,傻姑搬了進去,那年,傻姑19歲,她依然習慣在外遊蕩。 我再次見到傻姑時候,已臨近除夕了。 那天傍晚,幾個婦女在街上嘮嗑,其中一個懷裡抱着孩子,離傻姑家也就十幾米遠。在外遊蕩回來的傻姑經過,突然上去搶孩子,那個抱孩子的嬸嬸沒反應過來,被傻姑搶了去,傻姑抱着孩子跑回了家,把院門從裡面上了起來,院子裡孩子嗷嚎大哭,門外的女人着急的大叫,錘着大門。 鄰居們叫來了男人,砸開了大門——傻姑抱着孩子,雪白的奶子映照在陽光下,在嚴寒中冒着騰騰熱氣,孩子嘟着小嘴,吮吸着飽脹的乳房,陽光掠過發梢照在傻姑的臉,我看向她的眼睛,滿是笑意。 剛剛罵罵咧咧的鄰居們瞬間安靜了,有的人,抹起了眼淚。當男人連哄帶騙把孩子從傻姑懷裡搶走的時候,傻姑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那是遲到了20多天的哭聲,響徹了除夕前的村落。 從那以後,一年四季,嚴寒酷暑,傻姑都裸漏着乳房,看到孩子便問,要不要吃“媽兒媽兒”(舞陽方言:吃奶的意思),即使後來她的乳房已經乾癟了。 這樣不知過了多少年。 我再次回到故鄉時候,只是聽人不經意提起——多年前四處流浪的傻姑在澧水河坡的草叢裡生了個女兒。一個清晨,有人看見,傻姑抱着女兒,走進了晨霧裡的澧水灣,從此便再沒有人見她回來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