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宜在医院里住了三天。这三天,梁浩然白天都泡在医院里跟丈母娘一起照顾老婆,学习给孩子喂奶,换尿布,给孩子洗澡。等到老婆孩子一起入睡,他见缝插针地去公司处理一下积压的工作,再匆匆赶回家,把彦成奶奶煮的汤放在保温瓶里拿到医院里去——医院里的营养餐基本上都是西式的,冷的,家里两位老人一致认为夏宜至少要喝点热的汤才行。病房里暖气很足,夏宜生了孩子后又一阵一阵地冒虚汗,身上发粘,想洗个澡,护士说可以洗,夏宜妈妈说不能洗,万一感染不是闹着玩的。 最后梁浩然折衷:“小心点总没坏处。你忍忍,到稍微可以下地走动的时候再洗。” 有天等彦成放学,带着他跟奶奶一起去医院看小弟弟小妹妹。彦成对着襁褓里两团粉红色小肉球看了又看,小心翼翼地摸摸,说:“So cute(真可爱)!” 夏宜自言自语:“太小了。” 彦成奶奶说:“双胞胎都大不了,养养会胖起来的。” 夏宜又担心地说:“都两天了还没睁过眼,也不哭,就知道傻睡。” 彦成奶奶说:“早产,在娘胎里还没睡够。等他们开始哭,有的你乱乱。” 晚上夏宜妈妈要照顾,梁浩然觉得她年纪大,身体吃不消,特别是半夜里伺候夏宜上卫生间,她力气不够,所以让她坐出租车回家,自己顶着,第二天把她接过来,自己打个盹再过去一起照顾——两个孩子她一个人搞不过来。 单独相处的时候,梁浩然握住老婆的手,在她的额头上亲一下,说:“老婆,辛苦你了。你真勇敢,一点都没害怕。” 夏宜微笑着说:“有什么好怕的?现在科学昌明,生孩子已经不是大事。” 如今不能生孩子才是大事。 三天后夏宜回到家里,总算可以松一口气,至少家人不必两头跑。婴儿床并排放夏宜大床的一侧,方便大人进行流水线式管理。喂奶的时候奶瓶一人塞一个,可以双手齐下,换尿布也可以换完一个马上开始下一个。洗完澡一齐往大床上一放,两块大毛巾,分别裹住,轻轻一按,打开来,爽身粉啪啪分别拍到身上,再穿上小衣服,打上蜡烛包,放回婴儿床。 一开始梁浩然做得笨手笨脚,两天下来,逐渐熟练,一个星期下来,熟能生巧,已经俨然流水线上的熟练工人,手脚麻利,十分神速。 两姐弟食量并不大,晚上只要喂一次足够。回来的头一天晚上,梁浩然十分劳累,睡得跟猪一般,是夏宜使劲地把他推醒,说:“阿浩,孩子在哭。” 梁浩然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啊,什么?你说什么?”接着听到有吭吭啊啊的声音传到耳朵里,才发现姐弟俩一起在哭。他赶紧下床,从台子上的热奶器里取出奶瓶,先拿出粉红色的喂姐姐。 女士优先要从婴儿开始抓起,绅士风度要从娃娃开始培养。 夏宜翻身困难,滚着侧过身,说:“你把阿爽放到床上,我来喂。” 梁浩然完全醒了:“你好好躺着别动,那个哭就让他哭一会儿,练练他的肺活量——肺活量不够将来怎么能当歌星?” 还是夏宜妈妈不放心,没睡沉,只要醒了就出门听听,正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推门进去帮他们喂梁快。 对了,忘记交待,这对双胞胎,姐姐叫梁爽,弟弟叫梁快。 夏宜妈妈提议她把梁快带过去跟她一起睡。考虑到老人家年纪大了,白天还要煮汤洗衣搞清洁洗奶瓶消毒,帮着带两个孩子,很辛苦很劳累,梁浩然拒绝了,说自己现在刚开始还不熟练,等过一阵就能带好。 两天之后,晚上只要孩子一哭,梁浩然就能醒过来,像弹簧一样跳起来,坐在单人沙发里,把两个孩子分别放在腿上,脚对脚,头搁在柔软的两个沙发扶手上,一手一只奶瓶,左右开弓,几乎同时塞进,男女平等,一样对待。喂完再换块干爽纸尿布,放进小床,然后他把用过的奶瓶放进一只小盆里,取两只消过毒的再去冲两瓶奶放进温奶器。这两个小东西吃饱喝足后,通常能一觉睡到早上五、六点。梁浩然再起来喂一次,这个时候两姐弟是一边吃一边拉,继承老子的事业,同时开展进口与出口业务,于是夏宜妈妈进来抱走一个,帮他收拾那稀稀的一摊黄金万两。 从此梁浩然早上就没睡到过六点半,同时他也知道了,原来爸爸不是那么好当的。 有一天他在公司里办公,忙到下午两点才吃午饭,吃完眼皮子开始打架,最终不支,饭盒也没盖,趴在餐桌上盹过去。 Jennifer忙完自己手头上的事,检查邮件,发现自己转给老板的工作迟迟没有答复,起身找他,看他在厨房里睡着,不禁摇头,且不打扰他,回到自己位子上继续工作。 梁浩然睡了半个钟头,给自己的胳膊麻醒,抬起头,开门去卫生间洗把脸再回来。 Jennifer说:“Huron,要照顾太太和两个孩子,你很累吧?要不要喝杯咖啡?” 梁浩然猛搓把脸:“好的,麻烦你去买两杯上来,谢谢。” Jennifer起身到楼下咖啡店买了两杯卡普奇诺上来,一人一杯。梁浩然问:“Jennifer,你养四个孩子,一定很辛苦吧?” Jennifer说:“我还好。我是自己生的,母乳喂养,省很多力气。只是有了孩子以后,一直到小女儿十二岁,二十多年我几乎没怎么睡过懒觉。” 二,二十多年?梁浩然昏倒! “为什么要到小女儿十二岁?” “因为十二岁以内你要送她去上学啊。小的时候,小孩子起得早,你要给他们喂奶,换尿布,陪他们玩耍;大了要送他们去学校,要早起为他们煮早餐,准备要带的午餐。十二岁以后,最小的女儿可以自己准备早餐,自己上学了,我才松口气。” 十二年有期徒刑!梁浩然脸上现出绝望的表情。如果他老婆隔两年再生,那就是十四年,生的越多,刑期越长。 “Long way to go(长路漫漫)。” Jennifer笑着说,“你已经很幸运,有In Law在这里帮你。我生孩子的时候,我的妈妈或者In Law能过来住一个星期搭把手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夏宜出院头三天,肚子很痛,刀口痛,宫缩痛。反正她不喂奶,吃止痛片也没关系。即使感觉不到痛的时候,她起床也小心翼翼,滚着先侧过身,再借力爬起来如果梁浩然在,他只要双手从后面一架,就能把她架起来。她去完卫生间或者吃完饭,借着机会在房内挣扎着走走,医生说多活动这样有助恢复。夏宜妈妈和彦成奶奶异口同声说月子里不能抱孩子,那么梁浩然就不让她抱孩子,只让她看看算数。梁浩然不在家的时候,只要孩子一哭,她就叫妈,然后夏宜妈妈或者彦成奶奶就会上来帮喂奶或者换尿布。 她生之前有水肿,生之后一段时间不断出虚汗,没几天皮肤就干瘪下去,水肿消失。她坚持了一个星期,闻到自己身上的臭味,趁妈妈不在眼前,让梁浩然给她打掩护,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梁浩然听Jennifer说她生完孩子第二天就洗澡,什么问题也没有,也就没阻止。 不仅如此,人家一生完就喝凉水,根本就没有鱼汤蹄膀汤发奶一说。 夏宜妈妈看到夏宜头发湿湿的,气得几乎要骂她一顿。老太太唠叨不止,话里话外,说她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将来老了如果有偏头痛,正头痛,歪头痛,侧头痛,里头痛,外头痛,都将是今天月子里洗头,头发里的湿气进入脑袋引起的。 梁浩然还没听完,头已经开始痛,连忙翻箱倒柜地把吹风机找出来,替老婆把头发吹干,夏宜妈妈才算放过女儿。 十天之后,夏宜已经不需要吃止痛片,起坐不那么困难,开始把活动范围扩展到楼下。天气渐渐寒冷,太阳好的时候,夏宜妈妈会把两个小毛头放在玻璃房的沙发上晒晒太阳,这样她还可以一边照看着孩子,一边做别的家务。这时夏宜就坐在旁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看着两个孩子安详可爱的睡容,心里充满了幸福感。 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 想到这里,她又对彦成充满内疚——她生彦成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那个时候彦成一哭,她心里就感到厌烦。 下午放学时分,两个小毛头已经给夏宜妈妈抱回楼上,夏宜又躺回床上。彦成进来先上楼看弟弟妹妹,好奇地问妈妈:“为什么他们总是睡?我小时候也这样吗?” 夏宜回答:“他们是早产,力气小,还没睡够。你小时候比他们调皮,总是哭。” 彦成生下来的时候有七磅,虽然不算太大,比这两个好太多,哭起来气也足,声音洪亮。 外婆给小毛头换尿片的时候,会顺手把换下来的尿片递给彦成,彦成扔进垃圾桶,把塑料袋扎起来。如果上面有屎,彦成会一边捏着鼻子一边说:“Disgusting。” 不用翻译,夏宜妈妈也知道他说的是恶心的意思,笑着说他:“你小时候也一样!都是你爸爸妈妈和奶奶给你换的!” 彦成满脸难为情地去扎垃圾口袋。 夏宜妈妈和彦成奶奶过来,带来很多婴儿装,足够这姐弟俩每天更换,然后集中在一起洗一缸烘一缸。本来夏宜妈妈的意思是小毛头的衣服要手洗。她洗了两天,实在忙不过来,放弃,改用机洗烘干。 小毛头手脚乱舞,会把自己的脸抓伤,夏宜妈妈眼睛老花,不敢剪手指甲,这活就归梁浩然。梁浩然捧着孩子,凑到灯下,拿着指甲钳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下手,累出一身汗,比让他去外面跟彦成打篮球还吃力。 他已经开始明白为什么当年彦成奶奶跟夏宜争彦成争得死去活来——老太太抚养彦成,一定花了全部的精力和心血,这个孙子寄托了她太多的感情,让她割舍如同割她的肉一般。 很多事情,你不经历,永远无法理解。 现在家里最清闲的就是夏宜。她的一切怀孕反应都随着孩子的诞生而消失,高血压糖尿病也都无影无踪。尽管她不喂奶,夏宜妈妈和彦成奶奶还是每天给她烧营养丰富的鱼汤骨头汤,大红干枣跟银耳一起煮得透明粘稠,赤豆汤,小米粥,大米粥,清蒸鱼,走地鸡,多伦多不比中国,要新鲜,每天变换不重样也不容易。而且一大家人,能开车出门的只有梁浩然一个人,通常是他拿着夏宜妈妈开的单子隔一天采购一次,回来再照顾孩子,跟丈母娘一起给两个小毛头洗澡,累得头晕目眩,天花板乱转。 他们是那么小,那么软,托在手上是那么脆弱滑溜,正面洗完了反面洗,身子洗完了洗头发,他们挣着小手小脚,瞪着无邪的眼睛,活脱脱被剥了皮的青蛙,让人担心一个不小心滑入水中。洗好一个,放在夏宜身边,她顺手撩起毛巾给他/她轻轻吸干水份,找东西盖一下,然后另一个也好了,放在旁边,梁浩然给他/她擦干,开始流水作业——上爽身粉,脖子的皱褶里,腋窝下,大腿和肚子的交界处,要一一照顾到,再包上尿片,穿上衣服,打蜡烛包,放在妈妈身边,让他们感受到妈妈的“气场”。 有一次正给梁快上尿片,小家伙一泡尿似喷泉喷出,全部落在梁浩然脸上,把梁浩然气得举起手来要拍他,但是小梁快无知无觉,很无辜地手舞足蹈,咦咦啊啊,梁浩然一颗心又熔化,举起的手在自家脸上抹一把,说:“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童子尿,不臊!” 国内李莉那边和夏家已经报过喜——由于早就知道性别,就少了国内那种谜底揭开后的惊喜。梁浩然忙里偷闲,拍了好多照片,一直没时间上传到电脑,有天等那姐弟俩睡了,全部上传,分别发给李莉和夏冰,请他们转发给国内诸位亲戚。所有的事情做完,他已经快累瘫,爬到床上躺在夏宜身边说:“老婆,以前我还可以休休周末,现在天天是工作日,全年无休。” 话说完没两分钟,他已经快速堕入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