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读七年级的时候，一天吃晚饭时，她说英语课有一项作业要求家长配合她做：采访家长，让家长回答问题。老婆立即说她来陪孩子做，可以顺便练习英语口语。其实她是想逃避洗碗，这我心里明白。
吃过饭后，老婆接过女儿递给她的采访问题单子，在灯下认真阅读。几分钟后她说她宁愿洗碗，说完便把采访的提纲塞给我。老婆这是怎么了，发扬风格，主动要求干她平时最不愿意干的活儿？
我也不愿意洗碗，吃饱之后谁不想坐下来舒舒服服休息。这回捡了个便宜，只需坐着回答女儿的提问，真是小菜一碟。
我拿起标题为“父母也是人”的提纲读起来：“亲爱的家长，以下的问题请不要为你的孩子代写答案，请让你的孩子通过提问来练习采访，并准确记录你的回答。孩子独立完成作业非常重要，谢谢你的配合。”
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的问题，我还没读完前面几个问题，女儿就不耐烦地把单子抢过去，说了声“开始！”接着便是“你叫什么名字？”
这哪像采访，简直就是提审犯人。我给她指出来，请她客气点，要学会尊重被采访的人，否则被采访人拒绝采访。她满不在乎地说了声“OK，”接着问道：“请问你的出生地是哪里？”
“南昌，江西，中国。”我按照英语习惯，从小到大说地名。
“南昌和江西怎么拼写？”女儿来美国五年多，汉语拼音基本忘光。我只好把字母读一遍，趁机叫她今后好好学中文。
“你在哪里读的小学？”
“南昌市爱国路小学。”
“你儿时最常玩的游戏有哪些？”
“捉迷藏、踢毽子、推铁环、跳房子、打陀螺、放风筝、抓知了，还有打玻璃弹子。”我用中文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女儿直呼听不懂，要我用英语解释。
“铁环，就是用粗铁丝做的圆环，再用一根粗铁丝做成钩子，套着铁环在地上推，速度由推的人控制，一旦停下不推，铁环过一会儿就会倒地。陀螺是用木头做的圆锥体，下面尖端部位安上一个小钢珠，陀螺在地面旋转时小钢珠接触地面，游戏者用鞭子不断抽打陀螺，使之不停旋转。打弹子就是在地上挖几个小坑，趴在地上把弹子从食指上方用母指弹出去，由一个坑往另一个坑打，打进一个再打下一个，有点像现在大人玩的高尔夫球，但不需用球杆。”
“高尔夫球？那是富人的运动。你不是常说你小时候很穷吗?”
“穷是穷点，没你小时候玩具多，但玩的花样比现在小孩的多，而且基本上都是户外运动。”
“你小时候最喜欢看什么电视节目？”
“我们那时根本没有电视机。不光我家没有，别人家也没有。”
“你那时候最喜欢的电影明星是谁？”
“小时候看过一些电影，像《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打击侵略战争》等，那时候只顾看电影，没注意谁是明星，直到读中学我才知道有明星这个词。”
“你小时候你爸爸妈妈给你零花钱吗？”
“给。”
“那你是怎么花零用钱的呢？”
“我爸爸妈妈不许我花，我也舍不得花，存入自制的存款盒子里。后来开学我妈给我当学费交了，多余的钱交书费。
“你们读书还要交学费、书费？”女儿很惊讶。
“是的。”
“你们学校出过什么名人吗？”
“好像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你读书时最喜欢哪门科目？”
“都挺喜欢的。”
“哪门课你觉得最吃力？”
“都不吃力，那时候没学多少知识。”
“你小时候最爱吃的零食是什么？”
“任何零食我都特别爱吃，有什么吃什么，没啥好选择。”
“那你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
“红烧肉。”
“红烧肉？”由于全家人现在都不爱吃肉，女儿有点不相信她的耳朵，然后哈哈大笑。
“你小时候养过哪些宠物，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我们那时候粮食都要定量，许多东西都是凭票购买，谁还养得起宠物。不过我妈买了一些小鸡、小鸭让我养，我把它们当宠物。”
“养大了吗？”
“养大了。”
“那后来呢？”
“后来吃掉了。”
“把宠物吃掉了？My goodness太残忍了。”女儿实在是不能理解我们那时的情况，大叫起来。平静之后她接着问：“你小时候最让你父母生气的是哪类事情？”
“我小时候其实是个很乖的孩子，没做什么让父母生气的事。”
“你不是说你小时候常挨打吗？”女儿抬起头看着我，单子上显然没有这个问题。
“那是因为他们把打孩子当作教育手段。”
“你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怎么报，家里没有电话。即使有，也不会想到报警。父母打小孩，对小孩的身心健康极为有害。你小时候我从未打过你，单凭这一点，你就比我小时候幸福多了。好了，别再走题。”
“你小时候帮父母干哪些家务活？谈谈印象深的。”
“我小时候干的家务活可多了。印象深的有生炉子、替大人排队、冬天洗菜…”
“生炉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替大人排队？”女儿不懂，打断我的话。
“我们那时候用煤球炉子，中午放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生炉子，用火柴点燃纸，纸把细木柴烧着，再用细木柴烧着粗木柴，然后把煤球放进炉子里，接下来用扇子对着炉子下方的方孔使劲扇，直到煤球烧着为止。至于排队嘛，那时候买东西常要排很长的队，像买红薯、大米等。父母让我先去排队，等估计差不多了他们才去。”
“你上学期间，有什么历史事件或悲剧事件发生吗？”
“一年级还没读完文革就开始了，它既是历史事件，又是悲剧事件。”
“描述一下你的第一辆车。”女儿照着问题单子继续念。
“我的第一辆车你见过，你跟妈妈来美国时，我去机场接你们的那辆，还记得吗？”
“你小时候家里没有车吗？出门用什么交通工具？”
“有自行车，大家出门都骑自行车。”
“自行车？那不是小孩子的玩具吗？”
“不，在中国它是大人的主要交通工具。”
“你们那时候汽油多少钱一加仑？”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们那时候根本不关心这个问题。”
“谈谈你的第一个女朋友，或印象最深的女朋友，并谈谈你的第一次吻。”
美国的老师怎么会出这样的问题，难怪孩子她妈宁愿去洗碗，我现在是骑虎难下了。“我的第一个女朋友…… 也就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女朋友。”厨房里洗碗的水声突然停止，老婆一定在竖着耳朵听。
“我那第一个女朋友……不是别人，正是你妈妈。”
“你们的关系为什么会终止？”
“这个问题不合适，你写上N/A就行。”
“你跟她还有联系吗？最后一次听到有关她的消息是什么时候？”
“你脑袋瓜怎么这么不开窍，不要再念那单子上的问题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