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阿姨的话让我很意外,也很受打击。感觉十冬腊月当头浇了一瓢冷水。父亲问我是否发生过什么事情,我说没有,父亲说也许是我粗心没感觉。朱阿姨安慰我一番,叫我先照常去孙老师那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她再婉转探探孙老师的想法。我嘴上答应,但心里不舒服,对朱阿姨的主意也不怎么以为然。下一次到了孙老师家,小聊几句之后憋不住,置朱阿姨的劝告于不顾,单刀直入直接问孙老师是否不想教我了。他一愣,说没有啊,为何会有这想法。我告诉他朱阿姨去我家说的话。孙老师和师母听了都笑,师母说;孙老师刚才还在说你练得好呢,怎么会不教你。我听了心里一阵松快,好像听到医生宣告说之前诊断的可怕结论是误诊一样。我后来一直没学会将事情憋在肚子里独自胡乱猜想的行事方法。也不喜欢那样做。觉得没有必要。平常人相处弄得如官场里混的“人民公仆”似的,事事察言观色拐弯抹角,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太累。 与孙老师相处日久,他待我有点像个小朋友。孙老师朋友多,时或邀朋友去他家喝酒吃饭,我也常常受邀。后来与住在他家对门的孙老师的一个外甥也成了朋友。孙老师那时是市里的武术裁判,每逢区或市里有武术比赛他常去担任裁判,他给我弄来票子,去观看过不少次。他那时好像还做过上影厂演员剧团的武术指导,与乔奇孙景璐等演员熟悉。孙老师告诉我他学武术的缘起和经过:他小时候好动,在公园里翻跟头玩,被武术队的看中,觉得他活泼好动,适合练习武术,就把他招去少体校,那时他才小学四年级。因为从小专业练习武术,所以他在学校所接受的正规文化教育很少。 孙老师的书法非常好,他是名书法家潘伯鹰的关门弟子。他兴致勃勃告诉我他与潘伯鹰相识的经过,说是他小时候有一回住院,恰巧与潘伯鹰住在同一病房,潘伯鹰大概喜欢他的机灵,教他书法,后来并收他做了弟子。他家里有潘伯鹰的书法书和专门写了送给他的长幅书法,卷成一卷,他取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给我看。我不懂书法,之前也不知道潘泊鹰是何许人士,问他潘伯鹰比之沈尹默名气和书法如何?孙老师做出一个不屑的表情说:潘伯鹰的字比沈尹默的好多了。孙老师本人几乎每日练习书法,他有大大小小很多狼毫笔,字写在土黄色的毛糙纸张上,他给我看他的字,我挑拣出一张让他送给我,他说那张是练习的字,不好;他回头写一张正规的送给我。过了几天果然送给我一张写在白色宣纸上的书法,上面抄写的是孟子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那段话。我拿回去给父亲看,父亲说孙老师这是鼓励你要有志向啊。父亲将那副书法放在镜框里,我把那个镜框挂在我的床头很长一段时间。 七十年代末时,有一次孙老师说他从前武术队的一个朋友推荐他去演电影。原来那时候香港有电影公司去大陆内地想找专业武术家拍武打电影。他的朋友向香港导演推荐了孙老师。孙老师拍了一套相片送去,似乎并没抱多大希望。但后来那事真成了现实。孙老师去香港和国内不同外景地呆了几个月,拍了一部叫做《塞外夺宝》的武打片。那大概是香港与大陆合作拍摄的最早的武打片,之后才有了轰动一时的《少林寺》等电影。《塞外夺宝》在香港和国内都没有多少反响,但那里面的演员有几个后来成了家喻户晓的影视大腕,比如演一号主角的是张丰毅,王姬也在里面出演一个角色。孙老师在电影里饰演反派主角,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坏蛋,但最后邪不压正还是被张丰毅给灭掉了。孙老师拍完电影回家后,我曾问他电影里的演员,他说演主角的演员不会武术,身材倒是挺高大,肌肉也蛮发达的。那个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的演员就是张丰毅,当时尚不出名。我后来看过那部电影的视频,看得出张丰毅的武术动作比较生硬,凭那身手是难以“邪不压正”灭掉孙老师的。
孙老师从市武术队退役后原本在中山北路一家工厂里做电工,大约八十年代初他被调去上海体育学院担任武术教师。将他调去做老师的是体育学院的教授蔡云龙,蔡教授在中国武术界很有名,据说十四五岁时如浪子燕青摆平巨汉任原那样打败过俄国大力士。孙老师到体院后同时还担任学院武术队教练,他带的队员参加市里武术比赛得到不少优胜和好名次。但在学校评定教师职称时,孙老师学历低比较吃亏。为了评定讲师职称他那时开始自学日语,另一方面似乎有人告诉他若有著作或文章发表将有利于职称评定,孙老师便决定要写文章。他最初想到写些介绍武术大家的文章(当时他尚不明白评定职称需要学术性质的文章),他写那些文章时,我曾帮他整理文字。他与很多著名武术家相熟,去当面采访他们,找一些有趣的资料。我与他一起去,两人各自骑辆自行车,我跟在他后面大街小巷穿出穿进。孙老师对上海市区的马路弄堂极为熟悉,几乎无所不知,三穿两穿,左拐右拐,我正觉得晕头转向不知东南西北时往往忽然就到了要去的地方。用那种方式我跟着他去探访过太极拳大师顾留馨,还去拜访过擅长醉拳的名家邵善康。另外我还跟他去探访过一个传奇人物的弟子和子女,那个传奇人物的名字叫佟忠义。(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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