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医生说为了配合提高疗效,建议我少看书或者干脆不看书,以免眼睛疲劳,万一必须看书,则不要阅读超过四十分钟,然后必须望远十分钟以上,最好看绿色的云云。我把那些话奉为金科玉律,于是上课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下午经常干脆旷课在家睡觉,修生养息以免用眼。我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老师觉得不可思议,找我谈心,说要了解我的思想新动向。我说没啥新动向,反正学不学都是去修地球,没好意思告诉她本人其实是为了实现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参加人民子弟兵的远大志向,必须保护眼睛。三年级后半学期,有一门课考试交了白卷,老师痛心疾首直摇头,说,唉,想不到好好的学生变成了张铁生。 但我到中学毕业时,到底还是没能治好近视眼,眼药水点了不计其数,练眼睛每日数次从不偷懒,那个上海大厦的模糊影子到底还是未能变得清晰可见,除非戴上眼镜或者使用望远镜——望远镜里的上海大厦倒是变得既近而大而又清晰。 中学毕业后我与我那个一度大有希望翱翔祖国蓝天的发小哥们陈君一样去上海郊县农村插队落户做了半年农民。后来高考恢复,一同考试又回到了上海。那时对于当兵已经全无一点兴趣了。 当我当兵梦想破灭行将去农村时候,我熟悉的两个人去参加了解放军。一个是陆军,一个是海军。当陆军的那个与我住在同一院子。有一次同我打架,后来彼此不说话,视若陌路人。79年中越之间发生战争(自卫反击战),那人上了战场,据说负伤立了三等功还是二等功。但那人退役后据说精神受到颇大伤害,郁郁不得志。前些年偶然听说他早已经过逝,当时听到那消息时候,震惊之余,颇觉感慨。另一个当海军的读书时与我同在校田径队,是投掷标枪的,跑短跑也很快。那人父亲似乎颇有门路,中学毕业后通路子使他当了海军。当时海军刚换了新军服,重新换回水兵服(文革中军服与陆军统一式样,只是颜色不同,是蓝色的),他在上海吴淞口那里驻扎,有一回国庆戎装回来探家,白色水兵服格外耀眼,走在路上遇到熟人打招呼,显得风头十足。然而高考一恢复,原本显得“天之骄子”的解放军在世人眼里似乎价值大不如前,取而代之的是新大学生。那个当海军的因为当了兵无法参加高考,看到原来同学一个个考上大学成了大学生,十分焦急失落,又赶紧让他父亲寻找门路给他办理提前复员手续以便参加高考,他父亲似乎确实神通广大,既有办法让儿子穿山军装,也有办法让儿子脱下军服重新换回平民便服。那人后来考上了政法学院,只是比应届生晚了若干年。 许多年之后我从日本辗转来到了加拿大,在这里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一大校(副师级)。他是国防大学的硕士生,告诉我当初他班里二十多个同学里有四个做了将军(少将),我问他那个成天嚷嚷着要跟美国干一仗的戴旭是不是也是他的同学或老师,他笑说,不是不是。我告诉他国防大学教授金一南的《苦难辉煌》里错误百出,他说金一南哗众取宠,学问也就那么回事儿。这朋友与我年龄相仿,是部队子弟,在部队大院长大(他父亲原是57军的干部),中学未毕业就当了小兵,后来逐渐提干做到营级干部后保送去了国防大学。他太太坚持要来加拿大,他转业后费尽千辛万苦(军人移民受限制颇多)来到了加拿大。他有很多关于部队的故事,与我一起时便会聊起,使我听得颇为神往,并想起自己当年曾有过的当兵梦。我一边听他说他当兵的往事,一边相像倘若当初自己实现梦想去当兵,这几十年来走过的将会是一条多么大相径庭的人生轨迹,不由得感叹人生充满了偶然与未知,奇妙无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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