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家里买了一个收音机,电子管的,放在五斗橱上的一角,父亲还在上面盖了一块红布遮挡灰尘。父亲想要一个收音机似乎是由来已久的,听母亲说过当初26届世乒赛在北京召开时,收音机里播放比赛实况,那时家里没有收音机,父亲又耐不住想听,晚上挺晚了还坐在家门口走廊上“揩油”收听邻居家收音机里传出的比赛实况声。后来父亲与母亲商量,买个收音机吧?终于得到首肯,于是家里就有了那只收音机。那只收音机花费六十多元,在当时是一笔不菲的款项,抵得上大学助教一个月的工资。如此昂贵的家当,父亲自然十分珍惜,还记得他那时隔三差五拿块揩布拂拭那玩意儿上的灰尘,收音机上开关和调频的两只乳白色的旋钮时间长了有些变色,父亲会小心翼翼地用牙刷清洁,试图使之永葆青春不变色。 父亲早上一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打开收音机听新闻。我们早上总要赖会儿床,躺在被窝里不起来,不一会儿听到收音机里“嘟,嘟,嘟,嘟,哔”的几声响,一个字正腔圆的声音说: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七点整。继之还是新闻广播,内容前一个小时后一个小时都一样。父亲那时就会催促我们起床,说:起来喽,太阳都照到屁股上了。 父亲在家时总爱听收音机,他爱听京剧。星期天收音机开一整天,匣子烫手了,关了歇片刻便又打开了。那时除了新闻播放最多的就是几个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红灯记》《沙家浜》放的最多,还有《海港》和稍后的《龙江颂》,再后来又有《磐石湾》《杜鹃山》等等。父亲对那些戏百听不厌,边听边摇头晃脑跟着唱。那些样板戏唱腔唱词都好,朗朗上口,听多了我们也都不知觉间记住了,“提篮小卖拾煤渣,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溯风吹林涛吼,望飞雪漫天舞”“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这个女人不寻常”等等张口便来,许多到现在也没忘记。父亲知道不少样板戏里京剧演员的事儿,说给我们听。于是我便知道《沙家浜》里新四军指导员郭建光(谭元寿)的爹是谭富英,祖上还有个很有名的谭鑫培;《智取威虎山》里侦察英雄杨子荣(童祥林)的姐姐是童芷苓等等;父亲还说《海港》里演那个“阶级异己分子”钱守维的艾世菊是个有本事的名角儿,会走矮子步,以前名武生盖叫天演武松,总爱找他演武大郎云云,那些事儿听着有趣,到现在也都还记得。关于《智取威虎山》还有个有趣的记忆:我在听京剧《智取威虎山》之前曾经看过连环画《林海雪原》,那里面的杨子荣是个络腮胡子,听童祥林的“穿林海跨雪原”“誓把座山雕埋葬在山间”时,眼前浮现的也是连环画里络腮胡的杨子荣形象,可是后来电影里看到童祥林的杨子荣脸上光溜溜的没有胡子,两只圆眼睛的眼角向上吊起,觉得很不搭,好像杨子荣不能没胡子似的。 父亲另一个喜欢听的内容是乒乓球比赛报道或实况播放。七十年代初中国乒乓球队在中断数年国际比赛后,重新出战31届世乒赛。当时曾经辉煌一时的庄则栋李富荣等虽然重披战袍出征,但巅峰期已过,不再担当主将,新起的梁戈亮李景光担当大任。那时日本队实力雄厚,有凌驾中国队之势,31届中国队未能续之前辉煌夺取男单冠军。两年之后32届时形势更加严峻,男子单打比赛梁戈亮李景光等名将早早淘汰,到前八名时,中国队只剩下一名当时尚不很引人瞩目的郗恩庭。父亲从男单比赛进入前16名时,便将所有选手名字按序工工整整写在家中一块小黑板上,每晚上班回家根据比赛进展状况更新名单。看到中国队队员纷纷被挑落马下,心情沉重,但看到位于名单下部的郗恩庭依然在一关关地艰难挺进,又燃起希望;同时又十分紧张,生怕最后的火种郗恩庭也突然熄灭。但郗恩庭不负国人众望,单枪匹马一路过关斩将,最后居然夺得了世界冠军。父亲因此对郗恩庭大为赞赏,那几天里郗恩庭的名字频繁被他挂在嘴边,以至于后来本人也一直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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