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现在中国人可真多。其实二十多年前我在日本时就不少,那时在池袋新宿等地的大街上时常听到上海话。但现在更多,不光是观光购物的中国游客随处可见,在那里生活工作定居的中国人也是空前之多。许多看着好似日本人,日语也说得与日本人几无二致,忽然开口说起地道中文,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也是咱们中华儿女。在上野车站附近的一家卖药与化妆品的商店就遇上这样的情况,一个国内来的老太太要买资生堂的化妆品,价格品牌颜色深浅可否砍价以及如何免付消费税等等问题和要求一大堆,一旁的“翻译”不得要领,那店里的一个说着流利日语怎么看怎么日本女孩的年轻店员,忽然用中文头头是道地给老太太解释起来,说得老太太笑容满面心花怒放,连说:哎呀,太好了,真没想到,这里也有说中文的啊。事实上那一家并不大的店里就有三个中国人店员,而如池袋的西武百货店新宿车站电器街的各家有名电器店里更有不少中国人店员,日语说的宛如日本人,但胸前别着的姓名牌上是中国人名字,一见中国游客光顾就面带微笑地迎上来,开口便是中国话了。
上野车站至御徒町车站之间与电车轨道平行的アメ横街是个热闹去处。那条街其实是条步行小巷,不通车辆,位于架在空中的电车轨道下方,从来往经过的电车车窗向下俯视,可以看见那条街上不分早晚人头攒动。街的两旁一家挨着一家挤满各种小商店,有卖各款假名牌包和各种尺寸旅行箱的有卖服装的有卖鞋子帽子的有卖瑞士表的有卖金项链和各种手饰的有卖水果干货的有卖鱼蟹虾的,也有卖日式糕点日式糯米团及各种小吃的;时有头上扎着白毛巾的日本人站在摊位后面使劲叫卖:“依啦吓伊,依啦吓伊”(欢饮光临意),“千円千円”(合人民币60元),那氛围很像国内的农贸自由市场。以前在东京时间或会去那里买带鱼和上海烤夫吃,那时有一家位于地下室的食品店里有一个摊位专卖中国食品,当时在东京中国人经营的中国食品店并不多。现在则情形大不相同,アメ横街的中国元素大大增加,那街上现在有中国人开的小吃摊,从煎饼油条豆腐脑到包子凉皮麻辣面,中国南北方的各类小吃简直应有尽有,一个东北大妞在街上招呼来往行人就座点菜,一个中年妇女端盘子抹桌子,客人一拨接一拨,十来个方凳不得空闲,马路对面也是差不多的中国小吃摊,两家也许是一起的,坐不下的客人就往对面送。客人大多是去那里逛街的中国人,也有日本人和老外,我在那里吃油条咸豆浆时看到隔壁桌上坐的是一对带着太阳镜的老外夫妇,边上竖着两只带轮子的旅行箱,估计是要从上野乘车去成田机场的。坐在我旁边的两个年轻人用中文交谈,我问他们来自中国哪里,不料其中一个是日本人,说的一口自然流利的中文,细问之下,原来曾在上海留学读过大学,另一位是中国去日本的留学生,刚到日本不很久,日语还不太会说。在这家中国小吃摊位的隔壁是日本人开的烤鱼铺,那里冷冷清清半天不见几个客人进去,两个摊位一冷一热恰成鲜明对比。上面说到的从前去买带鱼烤夫的那家地下室店铺也去看了,今非昔比现在里面有一半的摊位是中国人在做生意,不止中国食品干货等,连卖鱼卖肉的都有中国人。进到店里大声嚷嚷着的中文夹带着日文的“依啦吓伊”(欢迎)扑面而来,一时恍惚会怀疑这还是不是在日本。在一个卖包的店里看到一个草绿色的中国军用书包,上面有个毛泽东头像,下面印的是红色的毛泽东手书体“为人民服务”,看着颇有亲切感。
此次去东京去看了近三十年前就读过的日中学院,并与当初那里的两个老师见面,一起吃了饭。 日中学院我自90年离开后未再去过,这次再去看到当初一年之中几乎每日往返的学校和周围景象,往日情景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恍惚如梦别有一番滋味在心间。我在那里读书时是第四期学生,如今似乎已是33期,学校里物是人非,我读书时的校长安藤先生多年前已经过世,他之后的接任校长也已经退休,现在是不认得的年轻校长了。一个三十来岁的中文科年轻女老师出来跟我说话,她是中国人,普通话字正腔圆十分标准,我边与她说话边猜测她的年龄,不由自主地想:我在这里读书时这个老师恐怕至多也还在襁褓之中吧。日中学院边上的日中会馆大厅里原来有一尊廖承志塑像,现在没有了。从前那里还有一个中国书店的,现在也没有了,改成了一个中国料理店。
与从前日中学院时的老师后藤先生和小暮先生在池袋碰面吃日本餐后又去喝咖啡,许多年不见一时不知话从何说起,话匣打开之后又滔滔不绝收不住。说了许多从前同学老师的旧事。也说到日中学院现在景气大不如前,因为招不到学生,最少时候,一期只有4个学生,与我那期60个学生相比,寒碜得使人难以相信。招不到学生的原因是现在招生必须通过中国国内的中介机构,中介机构从学生和学校两头收费,收费昂贵。日中学院办校历史悠久声誉一向不错,自以为可以不通过中介公司自行招生,结果惨不忍睹。现在只好同样通过中介公司,学生学费的近四分之一用以支付中介费。听两位老师说现在日语学校又遍地开花比我们当初在东京时候还多,与以前相比留学生签证十分容易获取,一签数年,而且是学校代为办理。现在中国去的小留学生生活优越,许多根本无需打工。工作签证也十分容易获得,小暮老师说:中国人开的只有三五个社员的会社,从中国花几百块钱买来的东西运到日本卖一两万块钱的贸易公司,出个雇佣证明也同样能得到工作签证。又说到我从前同班的一个同学娶了日本媳妇生了三个孩子,现在也在日本开公司,业务是从越南孟加拉国等地招收学生输送往日语学校。据说生意兴隆,多的时候一年弄了四五百个学生,现在正张罗着准备干脆自己开日语学校,中介办学一揽子通吃。小暮先生不无感慨地说:现在中国人有钱了,留学生不似你们那时候一边拼命打工挣钱一边读书了,现在在日本玩命打工的多是越南孟加拉国之类地方来的留学生。许多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深夜都是这些留学生在做售货员。 与后藤和小暮先生碰面后回旅馆,出上野车站时看到一组乐队在车站外路边唱歌,三四个嬉皮打扮的大男孩在后面叮啉哐啷地敲打乐器,一个穿黑皮衣歪戴黑礼帽的女孩在乐器声中使劲唱,路人从旁匆匆而过,并不见有人特别驻足注意他们。我往前走到上野公园附近看到一个秀气女孩正在路边摆弄乐器,似乎也正准备演奏或演唱,她抬头看到我看她,立即拿了一张小广告似的纸,跑过来一鞠躬,双手递给我说:如果没有时间(听唱),请读一读这个也好。我接过纸张谢了她后继续往前走,一边看那纸张,那是一张她从事演唱活动的宣传单,上面说她来自福冈,出来从事演唱活动已经一年,出了两张唱片,灌了若干曲子等等。我边看边想这女孩怀揣音乐梦想在人世间奔波,可是能够走通这座独木桥的人恐怕寥寥无几,不知她是否能有那造化和运气,看她离乡背井,夜里10点过还在上野路边踽踽独行,真希望她能交上好运,有一天终于实现梦想。
离开东京前一天晚上,我又去上野公园。坐在不忍池湖畔旁的长椅上,公园外路边的高层建筑在灯光映衬下仿佛剪影,黑魆魆的湖水里灯光反射微见波光粼粼,边上的一张长椅上一对年轻日本男女在窃窃私语,身后隔着公园里的道路几个日本高中生在那里做引体向上,不时传来哄笑声。旧地重游,在东京逗留了一周,一周时间倏忽而过,下次不知何时再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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