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不是一个读书人,但是从小就爱看小说。那时候的小说也好看,得到一本小说就躲到床上去看,不被姥姥骂到挨不住了绝对不起来。红旗谱,红岩,青春之歌,钢铁是怎样练成的,牛虻,开花的荒野。。。文革中没有小说看了,凡是我能找到的书,例如鲁迅全集,茅盾文集,三十年代中国文人的文集,俄国作家回忆录,范文澜的中国通史,也都看得津津有味儿,也都是躺在床上看的。 我从十七八岁就开始了对俄国古典文学的狂热。我完全被弥漫在屠格涅夫书中(感谢巴金优美的翻译)的神秘,浪漫,悲剧性的情结迷住了。后来才知道“屠格涅夫式的少女”在世界文学中是一朵瑰丽的奇芭。《安娜卡列琳娜》(周扬的唯一的译著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学界的地位)是我的最爱。我至今仍然惊叹伟大的托尔斯泰为什么会如此深入细腻地懂一个女人?我懂得安娜的每一个心思,每一个处境中她的感触,她的诚实,她的骄傲,她的没有安全感,她自然流露的美好,她的令人心碎的不可避免的毁灭。。。噢,我的那些沉醉的夜读的日子啊!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是我用生命之爱读过的最后一本书。 来美国,给我读书的享受悲哀地画上了句号。后来女儿喜欢写作,出书,获奖。女儿在节日,生日送给我的礼物,都是她为我选的在美国时下得到好评的书。不知为什么读这些情感琐碎的透视现实的小说使我郁闷,往往难以卒读。这与我不休不眠地阅读《约翰克里斯多夫》时的激情简直有天壤之别! 如今我终于到了可以为自己活着的时候了。有几个我爱的人已经离开了世界,我对她们有无限的歉疚,然而忏悔无门,我选择放下。我没有未来,没有过去,只有时下。我明白,我甚至不拥有我的命运,我的健康,我唯一拥有的是我的思想。 然而, 我应当如何运用我的思想? 我悲哀地发现,我不会思想。 可是,我发现自己还会悲哀。当我在视频里看到一个玉玉婷婷的女孩儿过斑马线被一辆车撞倒在地,每个行人都若无其事地从她身边穿过,这个女孩儿又被后面的车辆反复碾压,我惊呼,我狂哭,我不能让这惨无人道的一幕过去!但是,更让我悲哀的是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使劲儿往后推搡她的要向前帮助被车压伤的女孩的妈妈,如果连小孩的清亮的良心也变得·麻木,残忍,那中国人还有希望吗? 我发现我还会同情。我在电视节目《你有一封信》看到一个二十岁的有些自闭的青年。他小时父母意外死亡,三个兄妹都靠务农的爷爷抚养,但是他十岁时被送给外地的陌生人,他在收养人的家里被当作扫帚星。十年后他想问清楚爷爷为什么单单将他送人?爷爷老泪纵横地说,是因为生活太无望,看到他最聪明懂事,把他送人是为了给他一个前途。爷爷说孙子送人后,每当他看到一群孩子们放学,总是站住舍不得走开,总觉得孙子还快乐地走在里面。爷爷说,若知道孙子后来的遭遇绝不会把他送人,孙子哽咽着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我看着这对搂在一起的离散了十年的祖孙,我心碎,我悲愤!中共以权谋私,穷侈极奢,却不给人民提供社会保障。当不幸落到任何一个普通农家,这个家庭就要家破人亡!令我欣慰的是,从这对祖孙的身上我看到了中国民间默默承受苦难的坚毅和亲情。 或许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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