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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亭外锦水流, 荷花池畔老雀啾。 问君几渡关山月? 一重大洋已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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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革命(15)
   

断裂的水管喷出漫无目的的的水雾,冲上天空,又落到地面,把血污和淤泥搅和在一起。几个垂死的丘八在污垢中不停地挪动,翻滚,无助地摸摸爬爬,鬼哭狼嚎。

张文清激愤地说:“同志们,鬼子已经占领了大半个华北,遍地狼烟,可是国民党当局干了些什么?。运送北上的将士,南撤的伤员,只有这些破旧肮脏的运煤车,运牲口车。然而在侯马车站,你们亲眼看见那么多漂亮的客车,全部装的是官商土豪劣绅、他们的婆姨、细软和金银财宝。那些国民党官老爷们,想的就是如何舒舒服服的逃命,哪有一点国家兴亡的责任感?诺大一个阳泉车站,南北交通要点,日本飞机随时可能轰炸,他们一不认真组织防空,二不派人疏导车站秩序,以烂为烂,其势必乱。国民党腐败透顶,不可救药,抗战的前途决不能依靠他们,只有依靠共产党和我们的红军,八路军。”

然而,黎明却提不起精神。想想刚才惊慌失措,天旋地转的情形真不是泄气两字所能形容。

部队整顿好以后就上路行军。一路上大家纷纷议论刚才的空袭。

“哇,小鬼子是厉害。飞机飞得那叫个低呀,俺抬起头连机腹上的红膏药都能看清。”

“看清红膏药算什么?我就觉得飞机是蹭俺头皮擦过去的。”

“可怜车站上那些伤兵,炸弹全落他们那儿了,真是当兵也不能给国民党干。瞧咱们,人毛都没碰一下。”

“还是连长脑子快,赶紧带队伍上了南山。不然,咱们没准儿也给撂倒几个。”

“就你那熊样,光知道跑啊躲的,上了南山也得叫人追屁股蛋子。不是老子照他来了几枪,他会乖乖地撒丫子跑掉?”

“吹吧,反正吹牛也不犯法。就你手上那杆老套筒子,打两枪卡一次壳,还能把飞机打跑?”

“哎,真的,信不信由你。我还拿机枪干了他一下。可惜子弹太少,不够劲儿。”

说着说着,让黎明极度难堪的场面出现了。司号员小杨突然跳出队列,大声嚷道:“你们都别吹自己能耐。要我说还是文化教员有本事,他这么屁股一蹶,就把飞机顶跑啦。”说完双手抱住脑袋,一头扎到地面的石头缝中,屁股故意朝天翘起有二三尺高,还浑身发抖。小骡子犹嫌意味不足,学做连长的神气腔调,扯开嗓门喊道:“那是谁呀?顾头不顾屁股。”俩人一唱一和,逗得众人鼓掌跳脚哈哈大笑。黎明脸上火烧火辣,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路边的大树上。

指导员张文清黑起个脸,照小杨屁股上踢了一脚:“小心老子拿针把你的臭嘴缝上。黎教员上战场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有啥好笑?”

秦中玉狠狠瞪了一眼小骡子:“开玩笑,也不看个时间地点。你小骡子能耐,第一次上战场,又是屎又是尿,拉了满裤裆,都不记得了?”

虽然连长和指导员给自己解了围,但黎明心里还像欠了债似的,惭愧,追悔,懊丧,脑子里翻江倒海。没想到自己抛弃家乡,丢下老母,下定决心,慷慨激昂奔赴抗日战场,第一幕居然闹出这么大个洋相。真是没出息,连飞机从哪儿来的都搞不清楚,光知道发抖,往地缝子里钻。平时熟记的什么“马革裹尸”;“痛饮黄龙”;“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到接骨眼上全被发自内心的恐惧吓到爪洼国外了。我还文化教员呢,现在连小骡子,小杨都笑话自己,今后可怎么给干部、战士上课?怎么在部队里做人?部队最瞧不上的就是胆小鬼。以后决不能这样。遇事必须沉着冷静,不慌不乱。我可以退出革命队伍,但只能是被敌人打死,决不能被自己的恐惧和胆怯所淘汰。

 

就在黎明灰头土脸的时候,他看见了精神抖擞的邵英。

邵英和几个干部奉命从师政治部抽调出来支援战斗部队。黄昏时分,他们正好和秦中玉的随营学校二连碰上,准备一起到雁北找陈锡联的六五八团。邵英因为和师政治部一起行动,早到几天,有时间休整,所以军容显得比较整齐,容光焕发,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黎明还从来没有注意到邵英是如此精神。

邵英把从师部带来的情况通报交给张文清。张文清看完后对秦中玉说:“看来这一带比较安全,小鬼子一时半会儿到不了这儿。不过,据群众报告,有一些土匪到处骚扰,他们进村就杀猪宰羊,抢东西,侮辱妇女,师首长让我们特别小心。”

秦中玉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说:“天不早了,我看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来。”

部队到一个小村子住下来。秦中玉把黎明叫来,干脆地说:“今晚下半夜你负责查哨带班。”

黎明先是有点意外,接着马上明白了秦麻子的用心。他是想让自己锻炼一下,改变改变形象,所以心中很是感激,马上爽快地答应下来。

秦中玉拍拍黎明的肩膀说:“放心,这里离敌人很远,晚上不会出什么事。你只要在哨位上来回走动走动,小心新兵站哨打瞌睡、睡觉就行了。”

黎明接受任务后非常兴奋,前半夜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交班时,张文清悄悄进屋,走到铺前还没出声叫他,他就一咕噜爬起来,抓过长枪,踮着脚尖冲出屋外。

真是一个寂静,清凉的夜晚。黎明背着枪,神气活现地从村东走到村西,从村南走到村北。虽然几处哨兵都是新兵,但个个昂首挺胸,端着枪,目视前方,根本没有打瞌睡的。转了几圈,黎明心想村西头是通往雁北的大路,最有可能发生情况,于是就在那儿多呆了一会儿。他和哨兵拉着家常混时间,只等着启明星升起后回屋交班。

不料就在这一刻,村外的大路上传来了杂乱急促的脚步声。

黎明和哨兵上前几步,乘着月色向脚步声响起的地方张望,只看见模模糊糊一团黑影快速向村口移动过来。这时,月亮已经升到中天,分外皎洁,把村前的平地照射得亮堂堂的,看上去像一川白茫茫的流沙。平地周围几个凸立的山头如同旁观的巨人,一声不吭,沉默寂静得使人压抑。一条蜿蜒大道从黑暗中延伸过来直到村口。路两旁稀稀拉拉长着些树木,树木枝叶在风中哗哗作响,投射到路面的斑驳黑影也跟着迷离摇拽,和来人黑乎乎的身影交织起来,更显得如同鬼魂显灵。

黎明再仔细一看,妈呀,来人手里还挥舞着大刀。

大刀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刺眼,令人感到一股寒气。这些人什么来头?是敌是友?黎明脑子飞速旋转却不带刹车,一时竟不知所措。他条件反射般地要找寻帮助,于是转头看看身边的哨兵,没想到那小子早已跑得不见踪影。黎明这才反应过来:哨兵是刚招来的新兵,什么场面都没见过,见对面来人越走越近,肯定慌了手脚,索性躲到月光照不见的墙角里去了。此时,黎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躲起来更不是。他突然想起在阳泉敌机空袭时出洋相的事,咬紧牙根说:不就一个死嘛,老子再不能胆小怕事丢人现眼。于是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勇气,大喊一声:“什么人!?”

黎明自己觉得在寂静的夜晚,这一声似乎有震天动地的威力。不料,对面的人不但不搭腔,反而拍打着明晃晃的大刀背,加快步伐气势汹汹地扑向前来。他急得全身汗毛倒竖,鼓起劲又吼一声:“是什么人?”

喊声还没落地,黎明就感觉尾音撕拉破裂,连自己都觉得软弱得可怕。对面的人更不在乎,索性放开手脚欺近身来。黎明现在连对方的军服军帽都看得清清楚楚了。蓝布军装,白五星帽徽,显然不是自己的兄弟部队。他整个人,从头到脚,就像周围的山头,全僵硬了。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人从黎明身后“咚”地弹跳出来,先把驳壳枪一举,乒乒乓乓拉动枪栓,然后用炸雷般的声音喝令对方:“立即停止!不停住,老子要开枪了!”

在这寂静的夜晚,枪栓磕碰的声音并不大,但冷冰冰地震慑魂魄,对面那几个家伙立即乖乖地站住,不敢挪动半步。黎明转过头,发现是连长秦中玉站在自己身后,心头立即像吃了碗定心汤圆。

秦中玉接着厉声喝道:“你们是哪部分的?”

“我,我们是孙司令的人。”对方小心翼翼地答道。

秦中玉粗喉大嗓地叫道:“么子个孙司令?有名子有姓没有?”

“是孙殿英,孙军长的人。”

“有什么事?派一个人过来,别的人不准动!”秦中玉眼珠转了转,放缓语气,但依旧斩钉截铁。

“老大,敢问一声,你们是哪一部分的?”对方犹豫了一会儿,才怯生生地问。

“是抗日的队伍。”秦中玉威风凛凛地回答。

“是打平型关的八路军吧?”

“知道了你还罗唆什么?”秦中玉放下枪,七里卡嚓两下把自己的裤带勒好。感情这哥们儿刚从床上爬起来。

又等了片刻,对方果然有一个人朝这边走来。这时,躲进墙角的哨兵也挺身站了出来,学着秦中玉的样,把手里的汉阳造托起,乒乓一声,拉动枪栓吓唬人。正在往这边走来的人赶忙喊到:“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我是空手。”说着把两手举得高高的,像是要来投降的样子。

这时,张文清过来,对秦中玉悄悄说:“部队已经摆开,控制了周围所有的制高点。”

来人并不特别壮健但精神气十足,他歪带着一顶破旧军帽,用手把帽沿压低,试图遮掩自己狡黠的目光。黎明觉得此人不是一般当兵出身,他肯定上过学,但刻意装得流里流气,好像社会上的混混儿。只见他走到秦中玉面前,膝盖微弯,涎皮搭脸,满脸堆着谄媚的笑容。:“久仰,久仰,兄弟就在捉摸,眼底下这光景,谁还敢往北开?也就是你们老八了。”

秦中玉沉下脸说:“少费话,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呃,呃,兄弟就想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八路?”

“你他妈的装什么蒜,老子是在问你。”秦中玉干锅暴黄豆,甩出一句话,然后哗哗拉动枪栓。

“哦,哦,我们是捉逃兵,捉逃兵。”来人点头哈腰:“望老大借光,借个光。”

“放屁,黑灯瞎火后半夜,就你们几个,捉什么逃兵?”秦中玉恶狠狠地道。

张文清打个园场:“村里都是我们的队伍,没有逃兵,你们走别地儿去吧。”

“呃,呃,就走,就走。”来人滴溜着眼睛,四处打量一番,然后转身往回走。没走两步,他突然回过头来,满面狐疑地重复询问:“你们真是由红军改编的八路?”

张文清语调平和地答道:“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嘛,我们是八路军,就是以前的红军。”

来人不再说话,快走几步,然后和不远处的其他几个兵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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