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邵英要做的露脸事儿也没别的,就是带部队伏击日本人的车队。他搞了好些战利品拿回来显摆。 那天黎明出任务,刚回到旅部,就看见谢富治扎好腰间的皮带朝外走。他看见黎明,很生气地说:“你们宣传队搞的什么名堂?杀鸡杀鸭的,也不怕暴露目标。” 黎明一愣,这才注意到从宣传队的驻地方向传来咿哩呀啦的琴声,间或还抽风似地跑出几节喇叭叫。吹喇叭的显然是生手,起调突兀刺耳,然后瘪拉拉地断了气,好像竹子劈叉破开一般难听。黎明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只好小心翼翼跟在谢富治的后面。两人进了宣传队住的小院,就见小何高兴地对他们喊叫道;“谢政委,黎科长,快来看,邵政委给我们弄来些什么?” 地上落落杂杂堆着一些西洋乐器,什么巴松,黑管,长号,短号,锣钹,架子鼓,大、中、小提琴,最可笑的是还有一台笨重的钢琴,真不知道邵英是怎么弄到这里来的。宣传队的人从来没见过这些家什,个个喜笑颜开,试试这个,弄弄那个,就是整不出个正经调子。干事刘行淹笑嘻嘻地对黎明说:“没想到小日本挺讲究,打着仗还要拨弄这些洋玩意儿。倒是便宜了邵政委,全给它们弄来了。” 邵英坐在屋门前,矜持地笑道:“这也算新式武器。你们宣传队赶紧排练,叫大家都开开洋荤。” “胡闹--,”谢富治脸黑得吓人:“姓邵的,你马上找人,从哪儿搬来的给我搬回哪儿去。你还嫌宣传队不够闹腾,不够累赘吗?你是不是想把旅部的位置暴露给鬼子?” 邵英吓得站起来,垂头丧气,一声不吭。谢富治指着他继续狗血喷头:“你才打了几个仗,就骄傲的不行,三八五旅盛不下你了,八路军也容不了你啦,你要跳到月球上去了。我老实跟你说,抗战最艰苦的时候还没到呢,你得小心着点儿。日本人不是《杨家将》、《精忠传》里的土得龙,土得彪。他们也有脑子,不比我们蠢。他们的囚笼政策,三光政策,强化治安,剔抉扫荡,哪个不是冲着游击战的腰眼子上戳。我们就是十二万分小心,也保不了万一。像你这样,马马虎虎,大而化之,什么都满不在乎,早晚有一天要吃大亏。”说完,转身就走。 “乐器既然弄来了,何必全都弄走?”黎明追上谢富治问:“有些小号,提琴什么的,带起来也不费事,是不是可以考虑留下?” 谢富治顿了一下:“这个事就交给你处理。另外,”他放低声音对黎明说:“通知邵英,叫他晚上来旅部。” 八 谢富治,陈锡联终于下定决心,组建冀南挺进支队。团级单位,营级建制,从各部队抽调最好的干部战士。连排以上骨干必须是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班长战士全部是有丰富战斗经验的老兵。主力十团参谋长马家兴担任支队司令员,邵英任政委。邵英是唯一一位没有参加过长征的连以上干部。 任命宣布后,邵英愣着站了半晌没挪窝,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么多老红军干部归自己领导,老谢发疯了吗? 作战会议结束后,邵英把黎明硬拉到山沟里,不停地唠叨:“是我不对,小肚鸡肠。老觉得工农干部是水,知识分子是油。油只能漂在上面,根本和水打不成一片。知识分子就是革命队伍中的异数,哪怕脱掉一层皮也没人理解,没有人真心向我们敞开胸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烟叶,卷巴卷巴,点火,半天点不燃,干脆一条一条地撕成丝。 黎明抬头望了邵英一眼,他想说:“你太在意他人的看法了。”但终于没说。 邵英继续问:“说说你的心得吧。看你和谁都嘻嘻哈哈,怎样才和赵保田这种老粗搅和在一起?” “什么心得?当上政治课呢。不过是以前说过的顺其自然吧。月有阴晴园缺,人有优劣短长,是什么样的人,吃什么样的饭,干什么样的事,何苦要削足适履,事事强求。知识又不是分割人与人的楚河汉界。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还是彼此随意点好。” “随意点?不,我不想窝窝囊囊了此一生,那还不如让我去死。我要比别人强;要做出头鸟;要一鸣冲天;要让别人去评说:当年,有一个从陕南汉中出来的青年,他做了一番了不起的事业。”黑暗中,邵英的两个眼睛炯炯有神。 “这次谢政委批准你去冀南,该满意了吧? ” “我确实没想到,老谢有肚量。” 他从兜里掏出另一张烟叶,再撕成丝:“跟着他,将来准能干出名堂。” “光靠一个谢富治顶个屁用,还得看共产党这棵大树倒不倒。” “说得对,有道理。” 邵英撕碎的烟丝扔掉,伸手向黎明要:“还有烟吗?给我一支。” “你不抽,糟践东西干什么?” 黎明干脆地拒绝:“我们这个部队,上到陈谢首长,下到连营干部,谁个不是老烟枪?跟他们抢,简直比登天还难。在这个问题上,你还是早点抛弃幻想,别指望我共产主义。” 黎明本人不怎么抽烟,但经常下部队做调查。那些五大三粗的战士面对文化人,大多比较拘谨,一般就是简单应付几句。这时,如果他能够从口袋里掏出几支烟,和大家一起吞云吐雾,战士们往往会扯开话匣子,毫无遮拦地向黎明坦露胸中的一切。所以,每次战斗缴获,只要有烟卷,黎明都要向谢富治申请一包,当然每次都得费不少唾沫星子。 邵英无奈,对着空山谷长吼一声:“有人吗?我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