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黎明来到山崖边,朝下张望,果然吓了一跳。黑黝黝的山脚下有一长串红珠子,点点滴滴,圆润光亮,蜿蜒数十里。初看,煞是可爱,如同美人脖子上的红宝石项链;细细捉摸,不禁毛骨悚然,好像火云洞中爬出的蜈蚣精。 “难道鬼子要烧山?”黎明头脑中浮现出晋文公和介子推,屁股也感觉像是坐在了殷纣王的炮烙铜柱子上。 “我担心,”刘行淹声音有些颤抖:“小鬼子不会鼓捣什么新鲜玩意儿来对付我们?” “新武器总得有个响动,”小郑不以为然:“会不会是探照灯?不对,颜色也不对。” “他们该不是想弄条烧红的铁链子把山锁住吧?”这是白丁的解释。 正没个开交,就见旅部通讯员跑过来问:“宣传科吗?黎明同志在哪儿?” 白丁指着黎明说:“在这儿,没跑丢。” “噢,白科长,你也在这儿。正好,旅首长让你们俩一块过去。” “旅首长?哪个旅首长?”白丁问。 “是谢政委呀,怎么啦?”通讯员觉得白丁问得奇怪。 “真是谢政委?你亲眼见谢政委在旅部?”白丁提着气,追问了一句。 “嘿,白科长,怎么说话?你是姓白吗?”通讯员噘着个嘴。 “这回好了,有办法了。黎明,我们赶快走。”白丁好像长舒了一口气,高兴地拉着黎明往旅部方向跑。黎明对刘行淹交代一声,刘行淹也较前轻松不少:“赶快去吧,谢政委的事儿,耽误不得,这摊子有我们照看着呢。” 一路上,白丁摇头晃脑,居然哼起诗来:“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指着下方的红光链条,对黎明说:“嘿嘿,触景生情,有没有点儿‘骑火一川明’的味道。” “那是鬼子烧的火堆。”通讯员突然说。 “什么?火堆?”黎明有些不明白。 “开始,我们也不知道是嘛玩意儿。后来特务连派侦察员下去,才知道是敌人点的篝火。” 原来敌人在武涉公路沿线,清漳河两岸一带村庄,都燃起熊熊大火,好像给这些村庄套上了一个明晃晃的火圈。这是敌人怕八路军夜间袭击,所以每进一个村庄,都要拆掉老百姓的房屋,把木头用来在村庄周围点篝火。凡有篝火的地方,就说明敌人已在这些村庄里宿营。 听到这儿,黎明咕噜了一声:“得多少人,才摆得出这个场面?还挺壮观。” “应该把‘骑火一川明’改成‘敌火一川明’,这样更恰当。”白丁依然沉浸在诗词中:“唉,我怎么忘了,这是谁的词?” “啥时候了,还记得这些?”话虽这么说,其实,黎明自己也来了兴趣:“反正不像陆游,是辛去疾?我还记得开头几句: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对了,是张孝祥,没错。” 十七 两人说着话,已经看到谢富治孤独的身影站在穹窿般的夜色中。他手托着下巴,眉头紧锁,黑沉着脸但没有丝毫惊慌表情。在他身旁,是所谓的旅司令部:就几个人围着一盏马灯查看地图。谢富治看见黎明和白丁,严肃地说:“你们两个来得正好。现在,情况非常严重。看看山脚下那条红线,我们被敌人包围了,如果天亮了还跳不出去就要吃大亏。我们必需从敌人占据的两个村子中间往外插。黑灯瞎火,没有向导不行。你们两个大知识分子,能说会道,分头跟上特务连,马上出发,碰上老乡,务必说服他们给部队带路。” 黎明和白丁答应一声“是”,二话不说,转身就跟着特务连的同志出发。虽然他们心里直嘀咕:这黑的天,荒郊野岭的地方,上哪儿找人? 也是土八路命不该绝,走一走,黎明他们真在前方山脊上发现俩黑影。开始,大家还不相信,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对老俩口。 黎明请他们带路,老大爷站在原地不吭声。老大娘连声说:“同志呀,不是我们不去,是咱这口子老骨头不成了呀。他今儿一大早就出了门,挑一担柴禾下山卖,想换点油盐钱。不想正碰上鬼子扫荡,只好往回赶,我们刚把粮食‘坚壁’好,赶紧往外逃。便碰上你们同志了。” 黎明温和地说:“老人家,实话告诉你,敌人把我们包围在这山上了。我们要乘黑夜冲出去。冲不出去,天一亮就危险了。只是黑灯瞎火,没人带路怎么个走法,还是请您辛苦一趟吧。” 老大爷就是不开口。还是老大娘说:“同志呀,您看他这把年纪,眼睛也不好,怎么走夜路呀。” 特务连的王排长拉着枪拴,焦躁地说:“老大爷,我们几千人的命呀。大黑天的,叫俺们上哪儿再找人?老人家,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老大爷依旧面无表情。老大娘可吓慌了,拉着王排长的手说:“同志呀,你就枪毙他吧,他实在是走不动,这年月,到那里不积点德啊。” 黎明喝住王排长,耐着性子左说右说,老大爷就是闷着脑袋不开口。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过去,部队在山顶多呆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正在没奈何之际,就见谢富治大步流星走过来,径直到老大爷面前,抓住他的手,猛烈抖动着恳求道:“老人家,你要相信我们。看看吧,我们是三八五旅的,有多少太行山的子弟呀,你就忍心看见他们被日本鬼子屠杀吗?我求求您,救救他们吧。” 接着,谢富治的一个动作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谁也没想到,在旷野怒嚎的山风中,头顶着满天星斗,共产党太行分区的最高军政首长,当着一个普通老百姓的面,突然双膝弯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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