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看守給每人遞進來一個麵包和一小紙盒果汁，建平沒有吃。九點鐘，負責羈押的警察把建平和其他十幾個準備過堂的嫌犯用鐵鏈栓在一起，押上囚車。

 到了下城聯邦法院，建平看見艾莎的父親舒爾茨也來了，正在和檢察官談話，建平奇怪，十點鐘，艾莎的父親來到被告席位旁，問建平：“馬上過堂，你打算認罪？” 建平回答：“不。”

艾莎父親說：“那就行了，其他話不要說，我來回答”。

建平問：“誰雇的你？是拉斯基先生嗎？”

舒爾茨說：“不是，他也是被告，不能為同謀犯僱傭律師，有串供之嫌。”

建平問：“那是誰？”

艾莎父親停頓了一下，說：“舒爾茨小姐.”

建平差點跳起來：“艾莎？”

法官入庭，全體起立，法官示意可以坐下，然後開始宣讀有關法律程序和被告權利的文書，語速非常快，宣讀完畢之後，他拿出宗卷，宣讀檢察官對建平的指控罪名：“美國政府指控建平李：建平李違反美國1934年證券交易法，利用非法獲得的上市公司內部資料進行以盈利為目的的證券交易。”法官讀完指控書，問建平：“你認罪嗎：”建平回答：“不認罪。”

法官轉向艾莎的父親：“舒爾茨先生,你是不是被告聘請的律師？”

舒爾茨回答：“正式委託關係等等被告簽署委託關係書後生效，現在我只是來替被告付保釋金的。”

法官宣布建平的保釋金為10萬元，艾莎父親表示接受。法官宣布休庭，下次開庭日期擇機公布。

辦理了保釋手續，艾莎父親把建平帶出法庭，遞給建平他的名片，讓建平明天上午到他辦公室。建平說：“我想去看望艾莎。”

老舒爾茨說：“不知道她願不願見你，你可以試一試。”

當晚，建平來到艾莎的公寓樓前，徘徊了良久，鼓足勇氣，摁響了艾莎的門鈴。。。。

建平上到二樓，輕輕敲了敲艾沙的房門，艾莎出現在門口，雙手抱在懷裡，看着建平，不說話，也沒有表情。

 建平不敢直視艾莎的眼睛。 他落到現在這種狼狽處境怨不得別人，是他應得的懲罰，他不懂得珍惜，不懂把握，為了自己那點兒可憐的尊嚴，把受傷的愛莎遺棄在戰場上，自己逃命去了。可逃兵的日子不好過，在過去的兩年裡，他無法正常生活，不敢回憶他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自我封閉。西遊記里孫悟空用棍子在地上畫一個圈，任何妖魔鬼怪都無法進入，建平就是那隻猴子，為自己畫了個圈，把自己的心靈禁錮起來，他連約會都不敢嘗試。現在回來了，背負刑事案，幾乎身無分文，他想重新開始，不知道艾莎會不會給他機會。

建平像個作錯事的孩子，弱弱地說：“對不起，我。。。我想回來”。

艾沙眼圈紅了，先是眼淚靜靜地流到面頰上，慢慢地變成抽泣，她抱住建平，用她的臉摩挲着建平的臉龐，眼淚鼻涕蹭到建平的臉上，濕潤而溫暖。。。

過了好一會兒，建平捧着艾沙臉龐說：“你的眼淚和鼻涕快把我淹死。”艾沙哭着笑了，用手把建平臉上的淚水擦乾，然後把建平拉進屋裡。

那一宿，他倆沒有睡，纏綿着，訴說着，似乎要把過去兩年裡失去的溫柔都補償回來。艾莎說當初她都市基金辭職是她繼母的建議，她繼母說不要把他們之間的愛情變成辦公室戀情，沒有好結果。“你離開後我曾經想翻頁，繼續我的生活，我約會過，有韓國人，日本人，每次都無疾而終，我幻想過你會來敲我的門，可你沒有來，後來你的模樣有點模糊了，直到在7頻道新聞里看見你和拉斯基叔叔被捕。”

第二天，建平來到老舒爾茨在帝國大廈的辦公室，舒爾茨在讀宗卷，沒有抬頭，用手示意他坐下，過了一會兒，他合上宗卷，對建平說：“我和檢查官交換了意見，他們對你的指控很嚴重，辛格和檢察官簽署了免罪協議，同意做檢方的證人，指控你和拉斯基主導的Ravo的內幕交易，這是聯邦重罪，如果罪名成立，你可能面臨最高刑期20年。國會剛剛通過Sarbanes–Oxley法案, 專門針對企業欺詐行為，這次審理此案的法官是有名的自由派法官，他一向對於企業不友好，所以，大環境小環境對你都不利，你不要抱有任何僥倖心理”說着，舒爾茨把一份文件遞給建平：“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擔任你的律師，這是代理協議，裡面代理規則有詳細的說明，你看一下，如果同意，就在下面簽名”，建平沒有看，直接在協議上籤上自己的名字，把文件交給了舒爾茨。

舒爾茨說：＂我不便宜，每小時600元，出庭和宗卷費另算。一般情況下我會要求當事人先繳納５萬塊的押金，你有艾莎擔保，就免了，賬單以後寄給你。”建平點頭表示同意，舒爾茨接着說，“我會到檢察官那裡把你的案卷調過來閱讀，然後我們坐下談。”

都市基金因為這次醜聞，已經無法正常運作，老闆拉斯基也被保釋，也聘請了舒爾茨作為辯護律師，他不常來公司了，辛格已經正式辭職，公司處於自動導航狀態，建平知道，公司的命運全看這次內幕交易案的審判結果。

舒爾茨把建平叫到他的辦公室長談了幾次，把事情的每個細節都核對了一遍，告訴他開庭日期是下月15號，談話完畢之後，他問建平有沒有去看過艾莎，建平說看過了，並且告訴老舒爾茨他和艾莎和好了，“如果這次我能夠打贏這場官司，我會向艾莎求婚，不會在乎你叫我‘宮保雞丁’還是‘湖南牛肉’”。建平的口氣很堅決，甚至有點兇狠。舒爾茨看看建平，沒有說話。

法庭開庭那天，座無虛席，這是公眾關注的案件，來了很多媒體，法學界的人士旁聽。大陪審團有十六名成員，十名男性，6名女性。

 聯邦檢察官在開場陳述里把案件過程回顧了一遍，對大陪審團說；“都市基金的內幕交易這是美國近年來嚴重的證券欺詐行為，而這一欺詐行為起因是在李建平通過非法的方式獲得了Ravo公司的內部信息，你們會看到李建平獲得這些內部信息的人證物證，這些證據將會無可辯駁地證明李建平的犯罪行為。”

舒爾茨的開場發言很簡單，他說檢察官在浪費納稅人的錢，他說這不是一起內幕交易案件，而是投資者知情權的問題。

 開場白之後，檢察官傳訊證人辛格出庭。辛格身着西裝走上證人席，他環顧四周，眼睛和建平的目光對上後迅速移開，神情有點侷促。作了法庭宣誓之後，坐了下來。

 檢察官先讓辛格通報自己姓名和工作經歷，辛格回答：“我叫辛格 帕特爾，在都市投資基金服務了八年，擔任過分析師，高級分析師和分析部經理，現已辭職。”

檢察官用手指着李建平，問道：“你認識被告嗎？”

辛格回答：“李建平是我們分析部的高級分析師，是我的同事。”

 檢察官問：“我手上有一份2002年7月25號上午李建平發給你的郵件，請你念一下”。

辛格從檢察官手裡接過郵件打印件，念道：“Ravo has a private note of $300MM, interest payments seem unsustainable, we may have another Enron. ”

檢察官問：“李建平是怎麼知道Ravo有3億元私募的？”

辛格回答：“李先生發現Ravo季報里的披露的利息總額大於Ravo發行的債券應付利息總額，打電話給Ravo的CFO查核，這個消息是CFO透露給他的。”

檢察官問:“當時Ravo並沒有公布這筆3億元的私募貸款，對不對？”

辛格回答：“是的，李先生說Ravo CFO囑咐他不要把這件事捅出去，以免造成市場恐慌， 他們會擇機公布，幾天后他們公布了8K報告。”

檢察官說：“8K報告公布的當天，Ravo的股票暴跌了45%，而都市基金早已脫手，死裡逃生，是不是？”

辛格回答：“是的。”

檢察官說：“在建平發現這3億私募貸款之前，都市基金有沒有拋售Ravo的股票的打算？”

辛格說：“是的，Ravo多年來是都市基金里的藍籌股。”

檢察官回到自己的席位上，說：“沒有問題了。”

法官請舒爾茨交叉質詢辛格。舒爾茨站起身，走到辛格，微笑地問道：“你的歲數比李建平小吧？”

檢察官抗議，說被告的歲數與此案無關，法官接受檢察官的抗議，讓舒爾茨改變問題。舒爾茨說：“你是個年輕有才華的金融精英。你是李建平的上司，是不是？”

辛格說：“是的， 業務上李建平向我報告。”

舒爾茨問：“李建平的日常工作職責是什麼？”

辛格說：“分析數據，風險控制，檢驗數字模式報告。”

舒爾茨問：“可不可以這樣說，李建平的工作性質基本上技術性的？”

辛格說：“是的。”

舒爾茨問：“技術性的工作最重要的要求是什麼？”

辛格說：“不出偏差，保證工作的準確性和數據的連續性。”

舒爾茨問：“打電話到都市持股公司核實資料是不是李建平工作職責範圍內的事情？”

辛格看了一眼檢察官，說：“是的。”

舒爾茨問：“那天李建平給你發了這份郵件後，你是怎麼處理的？”

辛格說：“我把這份郵件後交給拉斯基先生，拉斯基先生把JP叫到辦公室核對了數據之後，就決定拋售Ravo的股票。”

舒爾茨問：“拉斯基先生作拋售決定的時候，李建平有沒有在場？”

辛格說：“沒有，老闆讓李建平先出去了。”

舒爾茨問：“那就是說當時只有你和拉斯基先生在場，你參與了拋售股票的決策？”

辛格沉默了.

法官提醒辛格回答問題，辛格低聲說：“拉斯基先生當時說，情況緊急，今天出手所有Ravo股票，董事會程序以後再補，如果你沒有意見，去通知交易部立刻掛單。”

舒爾茨轉身對法官說：“我的問題問完了，現在我要傳喚都市基金辦公室經理卡特琳出庭作證。”

卡特琳負責公司後勤，職工的福利和人事。是個雷厲風行大內總管，公司的所有員工，包括老闆，對她都抱有敬畏之心。

卡特琳在證人席上坐穩之後，舒爾茨開始發問：“公司的401K基金是不是你負責管理？”

卡特琳回答：“是的。”

舒爾茨說：“你能不能把都市基金的401K基金的管理程序給我們介紹一下。”

卡特琳說：“都市基金屬於自我管理。公司從雇員工資里扣除，放入員工自己設定的投資組合比例，公司的投資組合比照公司的投資組合，分為income, growth, index 和fixed fund的幾大項。投資組合設定完畢之後，我負責把從員工的投資放入基金里，員工有權隨時調整投資結構和比率。每季度和老闆開會檢討投資組合的回報狀況，進行調整。”

舒爾茨問：“Ravo股票是都市401K 基金的組成部分？”

卡特琳：“是的，Ravo股票是基金里 income fund的組成部分。

舒爾茨問：“JP的401K投資是如何分配的？”

卡特琳說：“他的儲蓄比例是工資的15%, 是公司里比率最高的，他說他是外國人，在美國工作時間短，沒有其他儲蓄。他的儲蓄比例是平均分配，income, growth, index和fixed各占25%。”

舒爾茨說：“請你告訴法庭，JP有沒有在2002年七月到八月期間，私下向你透露過Ravo可能出事，讓你拋售公司401K里的Ravo的股票？

卡特琳：“沒有”。

舒爾茨問：“JP有沒有私自通知你調整他個人的401K投資結構，比如說吧income fund里的錢提出，放入其他欄目里？或者直接從401K里取錢？”

卡特琳說：“沒有，他的大部分401K儲蓄是在今年取出的，據說是為了付離婚贍養費的。”

舒爾茨說：“那是不是說，JP並沒有利用從Ravo那裡獲得的未公開信息來替自己的投資避險。”

卡特琳說：“是的”。

舒爾茨說：“沒有問題了。”

法官宣布休庭，第二天作控辯雙方作結案稱述，然後交給大陪審團討論。

夜晚，建平一個人來到辦公室， 他要把自己的私人東西收拾一下，帶回家，交給艾莎保管。 如果定罪，他鋃鐺入獄，少則幾年，多則幾十年，他的一輩子就這麼結束了。 建平走進公司，看見老闆拉斯基辦公室的燈亮着，瞅見老闆端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景.“老闆，你怎麼來了？”建平問道。

老闆回過頭，他的面龐蒼老了許多，兩人沉默了，過了一會兒，老闆說：“如果你能夠無罪脫身，去找Rosenberger， 他需要一個risk management director，我推薦了你，你去找他。如果你被定罪，出獄後開個中國餐館，正宗的，不是那種外賣店。”

“那您了？” 建平忍不住問道。

老闆回答：“我會退休，不過不知道會去哪兒，也許是聯邦監獄也許是色列的地中海邊。” 斯基不但面臨刑事案審判，刑事訴訟結束後還要面對SEC的調查，他的法律麻煩要比建平大得多。建平收拾起自己的物品，和老闆握手道別，離開了公司。

第二天開庭， 艾莎坐在後面的旁聽席位上。 控辯雙方作最後的陳述。檢察官告訴大陪審團，建平攫取的內部資料是都市進行交易欺騙行為的關鍵，這種行為違背了證券交易公正透明的原則，給證券市場造成了損害。被告必須承擔法律後果。

輪到舒爾茨發言， 他走到大陪審團的席位前，說： 

The witnesses we called upon clearly exonerate my client of any wrongdoings, neither did he obtain information illegally nor did he benefit from it, not a penny. The information he got should be accessible to investors in the first place. What my client did is protected by the SEC regulations. He fulfilled his job responsibilities legally, ethically and professionally. He literally saved the pensions of hundreds of thousands hard working New York teachers from a catastrophe. He should be rewarded, not punished. 

The charges against my client are meritless, fraught with insanity. My client followed every pertinent law, regulations and ethic codes to do his due diligence. There is no crime committed. By putting him on trial, we are amputating a pure spirit that believes in truthfulness, righteousness and integrity. It is the essence of the culture he embraces. It is the essence of ours or any culture human beings embraces, isn’t it?

Ladies and gentlemen, this young man’s character is built on principles and courage. On Sept 11, when the towers were collapsing, everybody was running for his life. Mr. Li stopped to help the wounded. 

It is the time now for you to save this innocent soul.

 作完這段長長的陳述之後，舒爾茨走回被告席坐下。 法庭內雅雀無聲，有一位女陪審員在輕輕拭淚。陪審團進入小屋開始討論案情，法官宣布休庭，等待大陪審團的辯論結果，建平問舒爾茨要等多久，舒爾茨說：“幾個小時或者幾天。”

建平來到坐在聽眾席上艾莎的身旁，她的臉色蒼白，建平以為是緊張造成的，讓艾莎回去，艾莎不肯，說到外面街上走走，透透空氣就好。

艾莎出去後不一會兒，法警進入法庭宣布陪審團已經達成一致意見，讓所有人入席，等待宣判。舒爾茨看了一下手錶：“1小時45分鐘，這是創紀錄的速度”

法官入座後，問大陪審團代言人，一位描着柳葉眉的中年白人女士：“你們達成判決意見嗎？” 

領頭女士回答：“是的。”她把手中的紙條遞給了法官，法官看了一眼，把紙條遞還給她：“你可以宣讀了。”

領頭女士大聲宣讀：“大陪審團經過討論，一致認為建平李在違反美國1934年證券交易法，利用非法獲得的上市公司內部資料進行以盈利為目的的證券交易一案中無罪。

聽眾席上出現騷動，建平仰頭，看了一眼法庭的天花板， 轉身和舒爾茨緊緊擁抱，他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艾莎跑過來，哭着抱着建平說：“噩夢過去了！”

法官宣布本案審判結束，艾莎挽着建平和她爸的手臂走出法庭，停下來，鄭重其事地對她爸爸說：“你要當外祖父了。”老舒爾茨依然冷靜，倒是建平驚愕不已：“真的？你怎麼沒有告訴我？”艾莎笑着說：“嗯，兩個月了。”

 老舒爾茨看着艾莎和建平，嘟囔着：“我討厭婚禮，很麻煩。不過最好生個男孩，長大後可以陪我打高爾夫，JP不是打高爾夫的料。。。”

 一個星期之後，建平收到舒爾茨的律師費賬單，確實不便宜，諮詢費，準備工時費，出庭費，宗卷費，雜費，總共$97,000.建平把賬單藏匿起來，沒有告訴艾莎， 艾莎問他有沒有收到賬單，建平說收到了，讓她不用擔心，自己準備用401K賬戶里剩下的錢付，不夠部分用工資分期付款。艾莎告訴他， 她父親給她名下的信託基金裡面添加了一筆特殊費用，總共$97,000，註明只能用於法律費用，艾莎笑着說：“把賬單給我就行了。”

 六個月後，建平領着挺着大肚子的妻子艾莎給退休回以色列的老闆拉斯基送行，聯邦法庭也判拉斯基內幕交易罪不成立，但隨後的SEC調查認定拉斯基違背了美國證券市場交易規則，罰款$200萬元，終生禁止拉斯基進入股市交易。拉斯基退休，回到以色列頤享天年。建平告訴拉斯基，自己已經在Rosenberger手下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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