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洁被抬回了村里张医生家。张医生毕业于北京协和医学院。七七事变后,正在做住院医的他不愿替鬼子做事,就回归故里为父老乡亲治病救人。虽然开业才两年。张医生已在当地声名鹊起。他从村里挑了个聪明伶俐的姑娘苏小雯,培养成护士。苏小雯灵秀乖巧,也识字,在张大夫的精心栽培下,已掌握了基本护理技能。
方洁仍在深度的昏迷中。张医生正仔细地察看她的伤势。她的半边脸上涂满了从嘴角流出的血,脖子上,身上,胳膊上一道道的伤痕,一双赤脚上糊着粘稠的液体和泥土。张医生从头观察到脚,最后又停在了她胸前那两道触目惊心的烫伤。
病床边站了一圈儿的人。小雯早已哭出了声,连瞿书记的眼眶里也满含着泪水。张若潮眼圈儿通红地向着张医生说:“张大夫,你可一定要救活她呀。”
张医生看了他一眼,冷静地说:“男人都离开。你到隔壁等着,等我处置完方小姐再给你手术。”
在小雯和瞿书记的帮助下,张医生脱掉了方洁的血衣。衣服的许多地方已经粘在伤口上。张医生不得不用棉花球蘸着酒精将它们泡软分开,然后又用酒精将方洁的伤口和全身都仔仔细细地擦了几遍,上好药,包扎起来。
方洁已经静静地躺在病床两天了。她的上半身几乎缠满了绷带,脚趾和受伤的脚踝也紧紧的裹着纱布,一只胳膊上插着吊盐水的针。第三天上午,她的眉头突然轻轻地皱了两下。大家赶紧围了上来,只见方洁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一条缝。突然,她像受到惊吓般,睁大了眼睛。她的眼神聚焦到身边的一圈陌生人脸上,眼里流露出惊恐。
“别怕。”张医生有点难过,他能理解姑娘的恐惧,她被打的太惨了。他伏在她耳边轻柔地说:“方小姐,你得救了。”
方洁的嘴唇在颤抖。经过几天的昏迷,她的双唇都粘在一起。极度虚弱的她费了好大劲儿才微微张开嘴唇,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声:“谢谢!”又闭上了眼睛。两颗泪珠在眼角越聚越大,终于滚落了下来。
张医生重重地舒了口气。他已经在方洁的病床边守侯了两天两夜了,总算把她救了回来。周围的人也很高兴,尤其是张若潮,就在方洁睁大眼睛的那一瞬间,他发现这个面庞俊俏的姑娘竟有一双如此凄楚动人的大眼睛。
几天后,方洁的身体状况渐渐的稳定了下来。但浑身的疼痛,尤其是胸前被烫伤的地方,仍然使她无法入睡,只有困极了才能断断续续睡一会儿。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来看她,大家都希望这个让人敬重的姑娘早日康复。这天中午,她一觉醒来,发现若潮正半边屁股坐在床边很专注的看着她。
“为什么要救我?”方洁轻轻地问。
“英雄救美人,天经地义嘛。”若潮玩笑地说。
方洁稍稍地把头偏向一边,不无嘲讽地说:“大英雄怎么会伤到臀部?该不是逃跑来着吧?”
“哎,我抬着你的担架跑,让后面一个没死的鬼子打的。我想他本来是想打你的,要不是我的屁股给挡住了,你兴许就成烈士了。”
方洁转回脸来看着他,嘴角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姑娘的心动了一下,默默地从被子底下伸出手来。若潮的两只大手握住了她缠着绷带的手,他看到方洁的脸红了。
这时,张医生和小雯走进来,恰好看到这一幕。张医生严肃地说:“该换药了。”若潮只好退出屋去。
换药对方洁来说,又是一次痛苦的挣扎。张医生用蘸着酒精的棉花一面浸润,一面轻轻地揭去粘在伤口上的纱布。无论他怎样小心翼翼,伤口还是会被撕破流血。疼的方洁满头满脸的汗。
张医生心疼地说:“你要是疼就叫出来吧。”
方洁眨了一下眼,仍然咬着牙一声不吭。总算换完了药,小雯扶着她轻轻地倒在枕头上,开始收拾。张医生扯下一截纱布,一边给方洁擦汗,一边说:“对不起,方小姐。把你弄疼了。”
“我还没谢谢您呢。”方洁看着小雯收拾的一大堆带血的纱布和棉球,说:“浪费了您这么多时间和药品。”
“哦,这些药都是冀察战区的抗日游击军从鬼子手里弄来的,整整一卡车呢。以前,他们常到我这包扎伤口,有时也留下个把伤员什么的。”
方洁眼睛一亮,“是去年开春儿时候的事儿吧?”
张医生惊奇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方洁笑了,“那份儿情报是我发出去的。”
张医生敬佩地看着她说:“你可是做了件大好事儿。这些药不仅伤员们用,乡亲们用也是免费的。”
“那他们现在还来吗?”方洁急切的问。
“去年秋收以后,他们就撤到南边去了。”张医生说。
“是啊,在这平原上青纱帐一倒,他们就没地儿藏身了。”方洁说着,想起有一年春天,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和晓苹骑着车子到北平郊外踏青,出了朝阳门,竟然隐约能看到二十里外的通县县城。
“这点上,他们就比不上共产党的游击队了。你看这县大队的人,都是些当地人,藏在老百姓堆里,谁也看不出来。”
“可那样会连累无辜百姓的。”方洁不敢赞同。
张医生说:“我当然知道生命财产的重要。可老百姓也是懂得抗战的道理的。就像蒋委员长说的: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
小雯一直在关注地听着他们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