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剩下方洁了,她擦干了眼泪,戴好钢盔,抻展了野战短大衣,提着冲锋枪,从容地踏出了小草屋。已经是拂晓了,枪声已渐渐地稀疏,血红的太阳已经露出了头,急于看看二十几万大军厮杀后的战场。深秋的平原上,庄稼早已收割,显得十分空旷。旭日照在方洁毫无表情的脸上,她迎着朝霞漫无目的的走着,心中万念俱灰,甚至希望一颗流弹穿过她流血的心。她又想起了国梁,想起了若潮,哥哥,晓苹,耘姐和淑贞。她们这一代青年为了山河的完整而喋血疆场。赶走了侵略者,山河却依然破碎,她们依然流血牺牲,依然生离死别。 方洁想着,走着,直到一队解放军官兵冲到她面前才停下来。“举起手来,缴枪不杀。”一个持短枪的解放军命令道。方洁手一松,冲锋枪落在地上,她慢慢地举起了双手。 一个年轻的小战士走上来要搜查,他双手向方洁的胸前一拍。方洁敏捷地将他的双手向外一磕,接着右手抓着他的手腕向后一拧,左手已经卡在他的脖子上。解放军官兵们哗地端起了枪,但有小战士挡在那里,谁也不敢开枪,双方对峙着。方洁松开右手,缓缓地摘下了钢盔,露出一头秀美飘逸的短发,然后松开卡住小战士脖子的手,冷冷地面对着解放军的枪口。 小战士头也不回地走回了自己人的队伍里,满脸通红。尽管方洁的手快,在那样近的距离内,他的双手还是触到了方洁柔软的乳房。虽然从记事起,他再没有碰过女人的乳房,但他很清楚身后卡住他脖子的是一个女人。 场面一时很尴尬。方洁面对着荷枪实弹的解放军官兵,突然觉得,到底面对的不是日本鬼子,否则我宁肯像晓苹一样自尽。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解开不分男女的野战大衣,然后解下腰上的皮带。手一松,皮带连同她心爱的配枪掉在了地上。 握短枪的解放军说了声:“一班长,带着你的人把她押到村东头的集结点去。”方洁被带走了。出于职业习惯,她立刻意识到这个班只剩下四个人了。 数千个俘虏闹哄哄地聚在这个集结点里。天已经大亮,俘虏们被排成队。几个解放军战士押着一个俘虏来甄别军官。方洁认出那个俘虏是小林。“还有谁比司令部的卫兵更胜任这项工作呢?”方洁冷笑道。 小林走到她跟前,顿了一下说:“她是共产党。”周围的许多人都知道司令部里这个端庄娴雅的女参谋,他们惊奇地望着她。方洁受了侮辱般地瞪了小林一眼,自动走到军官的一堆人里去了。 原来,若潮逃走的第二天,小林就被关了禁闭。在禁闭室里,他越想越觉得方洁可疑:白天支走他,晚上又最后一个离开。可这件事他没跟任何人说,一方面是感念方洁平日对他不错,另一方面方洁是师长的红人,搞不好会引火烧身。今天说她是共产党,也是想救方洁一把,却不想她还不领情。 中尉以上的军官被归到另一堆后,一个解放军政工干部模样的人站在一张桌子上向被俘士兵队伍讲话:“国军士兵兄弟们:你们大多是穷苦百姓出身。解放军就是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他指着不远处用三根贴着标语的电线杆搭成的门,接着说:“你们当中有愿意参加解放军的,只要走过这个门,就是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了。想回家的留在原地,呆会儿发给你们盘缠回家。好,现在就欢迎你们,弃-暗-投-明-。” 一阵喧闹后,一个,几个,十几个,几十个,一多半的士兵都向着那个门走去。方洁看得目瞪口呆。这些昨天还在跟着黄将军,效忠于党国的士兵们,一夜之间就成了解放军战士。今天,那个“一班”又会恢复成十几人的编制了。自己最亲密的人曾经那么苦口婆心地劝自己,自己怎么就不能“弃暗投明”呢?想到这儿,方洁不禁苦笑。 接着,更加让她惊奇的事情发生了。政工干部又在对着剩下的士兵喊:“好,剩下的想回家的兄弟到这边排队领盘缠。”被俘的士兵还真的领了盘缠就走人了。方洁仰天长叹:“天下必是共产党的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