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小学,中学时代恰好占满了七十年代。从小人们就夸奖他聪明,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并不聪明,只是因为记忆力不好,又懒惰,记不住课堂上老师喋喋不休地扔过来的,一个又一个需要记忆的结论。于是总是试图思考为什么会是这个结论?怎么推出来的?等想清楚了,也就记住了。
这样思考的结果,确实帮助他更深刻地理解了老师讲的东西,却也经常让他更疑惑了。比如上小学时,学校按照北京市教育局的部署,大唱两首革命歌曲《东方红》和《国际歌》。雨就想不通了,为什么《东方红》里唱:“他是人民大救星。”而《国际歌》里却说:“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于是,他去问班主任老师:“老师,大救星和救世主有什么区别呀?”
老师一时找不出合适的“结论”,于是用颤抖的手指着他说:“你,你反动。”
到了初中的时候,开始批邓小平“回潮”,重新搞“唯生产力论”的时候,雨又想不通了“搞好了生产,大家生活好了,多吃点儿肉,有什么不好呢?”直到物理课上,老师讲到:“力不但有大小,还有方向。”时,雨才茅塞顿开。“哦,如果不是沿着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使劲,方向错了,力再大也不行。如果方向反了,越使劲,还越反动了呢。”想清楚这点后,雨恨不得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知识就是力量!”不过他没喊出来,隐约觉得这话不应该是毛主席说的。
下一次写批判稿时,“东风吹,战鼓擂~”之后,雨立刻加上了自己新琢磨出来的道理。自然,这篇批判稿很有新意,不同于那些从报纸广播里抄来的,又被贴到了学校的大批判专栏里。雨又沾沾自喜,尾巴翘到了天上,如果他有尾巴的话哈。
雨一直觉得自己的童年,少年时代过的很快乐,无忧无虑,也不用学习。直到有一天他想码字,把对人生的感悟写出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好词来的时候,才明白自己的那个时代过的是多么的苍白。正在识字,迫切想读书的年岁,能读到的小说只有《艳阳天》和《金光大道》。上高中时,终于再版发行世界名著了,又该考大学,没时间读了。以至于雨算了一下自己读过的名著也就是金大侠的几本了。好在他读过一本不著名的关于名著的书《世界文学名著赏析》,只花了三两天的功夫, 就记住了几十本世界名著的梗概及里面的名言警句, 足以砍倒,噢,好像应该是侃倒天下大多数美女了。此是后话。
幸亏《艳阳天》和《金光大道》都写的不错,雨读过不下十遍,很敬佩人物刻画之鲜明,及主人公的高,大,全。以至于有一次,雨在一个同学家翻出一本缺失了头尾若干页的旧书,连看两遍,楞没找出书里的“好人”和“坏人”,非常郁闷。很多年后,他才知道那本书叫《苦斗》,是描写一群共产党人在广州起义失败后的奋斗故事。可当时雨只觉得里面写了些痞了吧叽,和女青年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的二流子。 雨读书的中学三面都是农田,很多同学都来自附近和不很附近的农村,文革中被划归为农村中学,接受贫下中农的领导。在贫下中农的领导下,学校里被插进许多很好玩儿的老师。
比如一个语文老师,第一节课的开场白就是:“我出身好,根子正。什么臭知识分子的帽子,你扣不上。”
对此,雨很有意见,暗想:“那你就别站在这通常是臭知识分子才呆的讲台上,到广阔天地练红心去呀。”
当他朗读课文时,念道:“孙悟空住在花果山,水吊(应为:帘)洞~”同学们面面相觑,却不敢吱声。轮到雨念课文了,他也念成“花果山,水吊洞~。”还特意把“吊”字拖的长长的。刚才不敢吱声的同学们再也忍俊不住,哄堂大笑。据雨细心观察,语文老师还没有任何一篇课文不念出几个白字来。
另一个是雨的物理老师。恢复高考后,她考大学落榜了,被发配去教音乐。据说教导主任恼恨她的原因是:“你考不上大学可以,可你不能连物理都不及格呀。”几周后,由于找不到替换老师,她又回到了物理讲台,音乐课又改回自习课了。
老实说,雨是满喜欢物理老师的。雨发现她除了物理不好,五音不全以外,其他各方面都很好。第一,她为人真诚,善良。虽然她从没当过雨的班主任,却很认真地和雨谈过话,勉励他积极要求进步,“Good good study, day day up.”第二,也许应该算第一,物理老师长的挺俊俏的。雨听她讲课时,喜欢用手托着腮,做出很专注的样子盯着物理老师。物理老师唇红齿白,皮肤白皙。雨就想:“她不是大队支书,队长家的千金,就是地主,富农家的小姐。反正是从来没下过地,干过农活的那种。”
雨每次见到物理老师都毕恭毕敬地叫一声:“X老师。”直到上高中后,物理老师早已不教他了,仍是如此。
物理老师也喜欢这个学生,她常对其他老师说:“雨是个诚实的孩子,虽然因为调皮捣蛋没少挨刺儿,但他什么时侯见了老师都很尊敬。”
物理老师,其实你的微笑也很美丽!
贫下中农管理学校时另一个印象深刻的事就是吃忆苦饭了。那时雨应该还在小学。虽然附近农村的孩子去另一所小学读书,但为了工农兵能占领上层建筑,雨读书的小学仍然是由贫下中农管理的。
为了从思想上更贴近贫下中农,小学校长,一个英俊的中年人,也像附近的贫下中农一样,冬天穿一身黑棉袄,棉裤,夏天把棉花掏出来,还是那一身儿。但雨总觉得他不像贫下中农,一是他那还没有改造掉的书卷气,二是他比贫下中农高大得多。
每当雨坐在台下听校长讲话时,就想起陈永贵副总理。但校长死活不肯在头上包一块白毛巾。于是雨就开始为他设计包上白毛巾的形象。他有点儿拿捏不准,校长的白毛巾是应该像出身山西的陈永贵那样结在脑后,还是应该像革命圣地延安的贫下中农那样结在脑门上。最后他觉得还是应该结在脑门上,那样更富于装饰性。
雨总共吃过两次忆苦饭。第一次是父亲所在研究院的食堂做的,用黑面和野菜做成的窝窝头。形状大小也像食堂卖的二两一个的大窝头,只是黑乎乎的不再像个金灿灿的金字塔。那时的小孩儿没书,没电视,见识少,还以为金字塔是圆形的。
雨一口气就吃完了那个黑窝头,还意犹未尽地咂着嘴。这时他父亲开口了:“味道怎么样?”
“好吃。”雨不假思索地说。
雨那剥削阶级出身的父亲大吃一惊,暗思:“到底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孩子,思想觉悟就是不一样。”但他还是一副响鼓也要重捶敲的样子说:“你的觉悟很高,和劳动人民很有感情。这个东西实际上并不好吃,但旧社会的劳动人民就是吃的这个。”
“噢~。”雨有点不安。对于一个从小就吃在国家粮库里存了若干年的商品粮长大的雨来说,新鲜的黑面和野菜的味道是如此的鲜香。“旧社会的劳动人民好福气哟~~~。”他不敢往下想了。
很多年后,大家开始花大价钱买“忆苦饭”吃。当然,这时它已有了一个与时俱进的名字叫“健康食品”。
第二次的忆苦饭是管理学校的贫下中农做的,也是窝窝头,但不再像个金字塔,而是一个随手捏成的团子,甚至都能看到团子上粗大的手指印。颜色也不是那么黑了,而是黑中带点黄绿的色调。雨不管那么多,一口咬下去,差点儿吐了出来。他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可又不敢吐出来,只好强咽下去,然后把手里剩下的悄悄扔掉了。为什么同是忆苦饭,差别却这么大?
N年后,随着互联网的发达,雨觉得似乎找到了答案:贫下中农做的那个,肯定是用洗衣粉和地沟油烹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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