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方潔被軍車拉到了城南五里橋。這一次鬼子沒有給她戴手銬，事實上方潔的身體虛弱得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五里橋是一個大村莊，有四百多戶人家。這兒也是劉香耘的婆家所在的村子，百姓們都認識這個從村里走出來的區委書記。上千的村民都被趕到村口小河邊。耘姐攙扶着方潔，從容地在父老鄉親的面前走過。方潔身子的大半重量都靠在耘姐的身上，拖着麻木的雙腿和傷腳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動。

“方老師。”忽然，方潔聽到有人輕輕地呼喚她。她循着聲音望去。人群中一個她教的女學生正驚恐地望着她。方潔知道她叫林櫻，是學校里抗日師生組織的讀書會的積極分子。由於肩負的使命，方潔儘量遠離這些組織，心裡卻十分喜歡這個勇敢的姑娘。方潔悽慘地向她微笑了一下，繼續向前蹭着。林櫻萬沒想到這位平日裡美麗嫻雅，不問政治的女老師，原來竟是如此的忠勇愛國。眼看着自己尊敬的老師被打成這個樣子，她傷心地哭了。

突然，方潔站住了，那個將她打倒的黃超飛就挎着駁殼槍站在那。方潔看了他好一會，才又垂下眼皮，慢慢地從他面前蹭了過去。黃超飛根本不敢面對方潔那哀怨的目光，那淒婉的眼神似乎在說，看看吧，看看我這一身的傷痕，你做的好事。那一眼就像刀子扎在他心上。他開始問自己究竟是在為誰看家護院，維護地方治安？他要救出這個受盡酷刑折磨的可憐姑娘。

村口的兩顆松樹間綁着一根齊肩高的橫梁。耘姐和方潔的胳膊被栓在橫梁上，並排地站着。伊達先是向人群訓了一番話，最後威脅說：“誰要是再參加反對皇軍的活動，其下場就會像這兩個女人一樣。”說完，他抽出軍刀架在耘姐的脖子上。

方潔清楚地看到那正是擺在伊達辦公桌後面的軍刀。它的刀鋒並不像普通制式軍刀那樣閃着耀眼的光芒，此刀是由日本刀師用古法打造而成，鋒利無比，雖歷數百年刀光劍影，依然閃着暗暗的寒光。伊達問耘姐還有什麼要說的。耘姐咬着牙沒有說話，他舉起軍刀就揮了過去。噗的一聲，耘姐的頭已摔在離方潔不遠處的地上，鮮血從她的脖腔里噴了出來。

方潔驚恐的閉上了眼睛，儘管自己也飽受兇狠的摧殘，她還是被鬼子血腥的虐殺震驚了，在殘暴的日寇面前，生命竟是如此的脆弱，剛才還在攙扶自己的耘姐就這樣輕易的被軍刀揮為兩截，身首異處。

伊達提着刀走到方潔面前，“你都看見了吧，是說還是不說？”方潔睜開眼睛，盯着他手中的刀，鋒利的軍刀在火光中閃着寒光，連一滴血都沒沾上。她把臉扭到一邊，伊達也跟到這邊。方潔只好又把臉扭回來，她實在不想和這個殺人惡魔說什麼。伊達急了，掄圓了巴掌扇在她的臉上。方潔一下子就懵了，眼前金星閃爍，殷紅的血從嘴角淌了下來。

伊達從小就練柔道，是黑帶高手，本來出手就極重，更何況今天是氣急了。看着方潔嘴角不斷湧出的鮮血，他帶着略有歉意的口氣說：“對不起，方姑娘。一直以來，我都不讓部下打你的臉，也阻止他們對你做那些，嗯，失禮的事。我一直期待我們能夠合作。快說了吧，好姑娘。我會給你治傷，然後放了你，任你遠走高飛。”誰都聽得出伊達的話里已經有些乞求了。

方潔憤憤地想“失禮的事？日本人真會說話，那些骯髒的日本兵強行摸一個姑娘的身子，僅僅就是失禮的事。”如果說以前她對伊達還存有幻想的話，覺得他受過良好的教育，不象其他的日本兵那般粗野。今天伊達殘忍的行為終於讓方潔明白了，伊達和他們一樣，在舉國的軍國主義教育下，早已失去了人性，被訓練成一群殺人不眨眼的魔鬼。見她沒有反應，伊達又把刀架在了方潔的脖子上。

刀架在脖子上涼絲絲的，方潔甚至都能感覺到它銳利的刀鋒。二十歲的姑娘，正在花一樣的年華，就要像耘姐一樣走了，面對屠刀，方潔反而變得坦然，至少那無窮無盡的痛苦終於要結束了。她抬起頭來望着西邊，夕陽把天幕染得像血一樣紅，幾朵原本潔白的雲在夕陽的照射下像火一樣在燃燒。可愛的祖國，為了抗擊侵略者，你的女兒們不幸落入魔掌，就要為你燃盡青春了。姑娘平靜地眺望着天邊，晚霞映紅了她慘白的臉，竟似有一絲要解脫了的微笑掛在滴血的嘴角。

伊達知道自己又失敗了。他把軍刀插回刀鞘，抄起一根北方人家用來捅煤球爐的鐵棍插進了篝火堆里。鐵棍的尖端燒紅了，伊達抽出鐵棍在方潔的面前晃了晃“說還是不說？我沒有時間了。”

姑娘恐懼地顫抖着，眼睜睜地看着燒得通紅的鐵棍按在自己的胸脯上，然後向斜下方烙下去。儘管方潔已經做好了承受劇痛的心理準備，巨大的痛楚還是遠遠地超出了她的想像。她像受了驚嚇般地張大了嘴，揚起頭足足待了有五秒鐘，才發出一聲恐怖怪異的嚎叫，那聲音聽起來完全不象是從人的嘴裡發出來的。她仰面朝天，毫無節制地哭叫起來，“媽媽呀，疼死我了～～。哎喲。”。悽慘的哀嚎迴蕩在北方平原的夜空，異常的恐怖。

這個酷烈的場面震撼了所有在場的人。連日本兵都低下了頭，雖然是個中國女人，可她畢竟是個鮮活的小姑娘啊。老百姓在流淚，有些已經哭出了聲音。黃超飛的一個兄弟死命地按着他攥着槍把的手，低聲說道：“大哥，你要是真想救她就忍着點，明天～。”

黃超飛回過頭來望了兄弟一眼。

“明天要把她送到保定府的憲兵隊去。”兄弟肯定地說。

他終於按下了掏槍的衝動，開始盤算該怎樣救方潔。

伊達拿着又一次被燒得紅亮亮的鐵棍，舉在方潔的面前，“說不說？”正在低頭察看自己傷勢的方潔痛苦地抬起了頭，早已是淚流滿面。她看着這個魔鬼，張開糊滿血水和淚水的嘴唇，絕望地哭出了一句：“我不能啊。”

“啊～。”紅通通的鐵棍又按在了可憐姑娘的胸脯上，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方潔昏了過去。嬌嫩的胸前交叉着燙出兩道黑紅的傷口，散發着焦糊的味道。

看着眼前這個頭髮凌亂，渾身血污的女人，已經完全沒有了剛被捕時那個漂亮女人的樣子，伊達有些懊惱“她真是瘋了。還沒有人能夠挺過我的酷刑，堅持到這一步。”幾天來，他一直野蠻地拷打，凌辱方潔，試圖得到密碼，並全面地破獲敵人的情報組織。好幾次他都覺得姑娘已經崩潰了，可她硬是挺了下來。

“回城。”伊達下了命令。兩個日本兵把奄奄一息的方潔從橫梁上解下來，放在軍用擔架上抬走了。

當晚，黃超飛的一個弟兄帶着他來到城西二十多里的張家灣，找到了娘家兄弟張若潮。張若潮雖是村里大戶人家的少爺，放學後也是要幫家裡干農活的，就是到縣城讀中學以後，暑期回家還是要下地的。抗戰爆發後，已經長成一個英武健壯青年的張若潮在共產黨的領導下，拉起了地方武裝，已成為擁有百十號人的共產黨冀縣縣大隊的隊長。他聽完姐夫和黃超飛描述了方潔在五里橋的堅貞不屈，十分感動。連夜帶着他們兩人找到了縣委瞿書記，要求帶縣大隊去劫車救出方潔。

瞿書記雖然也同情方潔的悲慘遭遇，但並不贊成這個事先毫無準備的行動。她說：“我們的劉書記已經犧牲了。至於這個方潔，只說她是間諜，應該不是我們的人，犯不着去冒這個險。”

張若潮說：“可她也是中國人，我們的姐妹。真要是把她送到保定憲兵隊手裡，還不知要遭多大的罪呢。我們沒有時間再等了”

爭論了半天，瞿書記勉強同意了張若潮帶縣大隊一起去救方潔。一隊人馬悄悄地來到從冀縣到保定的公路上，他讓隊員們隱蔽到路邊玉米地里，自己和黃超飛躲在一輛橫在公路上，裝滿麻袋的大車後面。

清晨，一輛軍用卡車從冀縣方向駛來。軍車剛一停在大車跟前兒，張若潮和黃超飛的兩支駁殼槍就響了，駕駛室里的人立刻倒下了。六個鬼子從車上跳了下來，也被埋伏在路兩旁的縣大隊打倒了。

張若潮跟着黃超飛躥上了車廂，他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一個血肉模糊的女人躺在擔架里，雙眼緊閉，臉色煞白，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生命的跡象。

張若潮問了句“是她嗎？”

“就是她。”黃超飛肯定地說。

兩人一起將方潔的擔架抬下車就跑。這時後面突然一聲槍響，張若潮撲的倒在地上。又是一陣劈劈啪啪的槍響，幾個縣大隊員打死了剛才那個還沒死，開黑槍的鬼子，衝上來抬起方潔和屁股上挨了一槍的張若潮鑽進了玉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