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多伦多天气很特别,10月中旬的夜晚异常寒冷,站在顶楼的阳台上,裸露的脚趾和手指一会儿就被冻僵,我踮起脚尖伸头去看遥远处的CN TOWER,长长的尖顶变幻着不同颜色的光芒;远远处,城市在向我Say Goodnight。 就像本杰明和黛西,在暗夜里,低声说着Good Night, 然后微笑着看着对方,温柔地亲吻。 我拿起一枚石榴,和一把刀,还有一个碗。加拿大的石榴和小时候家里面花盆种的石榴不同,硕大而红亮,还会附带一个小小的说明书,上面说,要将石榴的头斩下,然后用利刀在石榴的身上轻轻划开,用力剥掉石榴皮,然后用勺子将晶莹剔透鲜艳欲滴的石榴子一颗一颗挖出来;看着在昏黄灯光下硕大的石榴瞬间变成一小碗血红的石榴子,忽然觉得整个过程就犹如一场残忍的表演,让人很伤心,很伤心。 抱着石榴碗,窝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那个已经买了很久的片子《The Curious Case of Benjamin Button》(《本杰明巴顿奇事》),关掉灯,整个屋子只有屏幕在一闪一闪。 “We are each the love of someone’s life.” 尽管我竭尽全力,只是越来越多地失去你; 尽管往昔已经远去在你的记忆,我们无法交谈了; 但是。 你死在我的怀里,我陪你走到了最后。 而最后的最后,我跟你说一声晚安,翌日,我会再一次看见你。 本杰明的一生就好像石榴子,虽然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但生活还是会残忍地将它剥开,展露给你。而你只能做的是,拿起勺子,把它一勺勺吃掉。 时间带着伤痕、血迹、爱情、眷恋,当我们经历的事越来越多,记忆却随着年龄而衰退,以为我们记得一切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忘了。我们不得不去逃避,只能潜其情隐其遭遇让大脑成为一轨打不开的中毒磁区,因为记忆是比遗忘更悲伤的事;积累的知识越来越多,事物的意义却被稀释得越来越模糊,久而久之自己甚至也不在乎了,那是由于我们懂得了人最大的悲哀也莫过如此——勉强用几个抽象的符号和词句来传达那些只可心领神会的东西。 世界还很新,很多事物还没有名字,我们只能像刚出生、不具备语言表达能力的孩子那样,伸手去指;每一个人都是另一个人一生的挚爱,我们期望着在对的时间爱上对的人,但大多时候对方都不合时宜,你已年老他正年轻,你还年轻他已老去;你已嫁人,他还未娶 ,叫小倩的女子仍旧在世间寻觅爱情的终极,宁采臣却已有今世的爱人为妻。我们注定要失去我们所爱的人,否则我们不会知道他们对我们多么的重要。时光的流逝并未让我们比初来乍到时拥有更多的爱,至少那时还有父母带着笑容和期盼迎接我们的怀抱,末了,所有人却不得不孑然一身离去。 本以为本杰明和黛西的故事是时光的妒忌,把这样美好的爱情幻成一汪泪水,本以为自己的悲悯是为了黛西,看她的恋人竟化作怀抱着的婴儿死去,看她拥抱着本杰明就像是拥抱一个雪人消融的身体,可事实上我能感受到的悲伤还有更多。就像本的爸爸当初把他当作怪物一样丢弃一样,人活着就在不停地因为各种正常的标准的原则做出取舍,我们选择了一种正确的人生,然而这样的人生很正确,也很孤单。 不知不觉影片已到尾声,当最后一个画面慢慢消失的时候,忽然觉得脖子很凉,一摸上去,是眼泪顺着脸颊一点点流下来。执子之手,却不能偕老;就像我们每个人都曾经有过的,不能成就的爱情。 我低头看着空空的石榴碗,那些饱满的浓烈的汁水早已不见,只有手指上还沾着一点鲜红。我把头用力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天花板,吁了一口气,起身,打开落地灯,屋子里顿时温暖起来。天总会亮的,生活还得Keep Go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