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內外神州皆火，

更無平靜書桌。

愛國民氣連霄漢，

奔走呼號徒柰何。

長空熱淚多。

西安一聲槍響，

扭轉內戰干戈。

最是從軍赴敵日，

引吭高唱救亡歌。 

大雪漫黃河。”

這首破陣子“參軍”是黎明一九三七年春天在延安抗大寫的，反映了他當時的愜意心情。黎明沒有上過正規大學，但延安抗大在他心目中勝過世間任何大學的伊甸園，也是黎明信仰共產主義的起點。

那一年，延安的春天好像來得特別早。延河水冰消雪融，春水初漲。清涼山柳拂鵝黃，草萌新綠，到處鳥語花香，瀰漫着濃濃的春意。由於和西安勾通了汽車運輸，抗大的物資供應也開始豐富起來。學校發給了統一的被褥和服裝。被褥雖然單薄，但比以前有啥蓋啥強得多。服裝是做工粗糙，染色不勻的灰藍色土布軍裝。開始發給黎明的那一套有點小，袖子連手腕都蓋不住，後來和一個同學換了衣服，另一個同學換了褲子才感覺稍好些。經過學員們的共同努力，校舍也整修得像模像樣，至少門窗齊全，不再八面透風。學員們還自製了些簡陋桌椅，添買了些油燈什麼的，讀書學習也有了地方。

抗大的伙食也開始好轉。之前，抗大夥食很少見到油腥。頓頓霉小米，陳苞谷。現在每個周末固定一次“會餐”，要麼是大盆豬肉，要麼是大盆羊肉，真是不折不扣的脂肪和蛋白，足以保證大家幾天的精神頭。黎明和另外幾個同學進城後還發現城內新開了家合作社。當時抗大每月給每個學生發兩角錢，大家平時攢在手裡也沒法用。這下好了，十天半月可以到合作社改善一下伙食，要一碗羊肉泡饃或紅燒扣肉什麼的。黎明感覺和在西安頓頓鍋盔夾豆腐乳，成天提心弔膽生怕被客棧老闆掃地出門的日子相比，延安簡直覺就是天堂。

物質決定意識，大家吃的飽，精神頭也足，各種文體娛樂活動也逐漸活躍。紅紅綠綠的牆報經常出現黎明的名字，不是他寫的稿表揚別人學習認真，就是別人讚揚他勞動積極，反正那時候人單純，幹什麼都奮發向上，你爭我搶，有的是材料互相“吹捧”。有次董必武找人刻蠟版，正好黎明在中學幹過，很拿手，馬上自告奮勇站出來。黎明刻臘版，字跡清晰，漂亮，工整，很得董老賞識，就此當了專職油印工。

抗大最風行的體育運動就是籃球。他還和朱老總打過籃球。朱老總為人隨和，既可以當裁判又可以上場。在黎明的印象中，朱老總當裁判眼睛很尖而且非常公正，不過一旦上了場就像個頑皮的大孩子，很有點小動作。和黎明他們比賽時，黎明他們正戴帽子，老總隊反戴帽子以資區分。雙方一來二去很快就上了火。一次朱老總耍了個小動作，黎明居然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老總當時火冒三丈，過後根本無所謂。後來，黎明和陳錫聯打籃球，兩人一較上勁，黎明動輒就是：“你個旅長有什麼了不起，我還打過總司令一巴掌。”

十五

不過，最讓黎明滿意的還是抗大的學習。抗大的課程給學員們開闢了一個全新的知識天地，老師都是當時中國共產黨最著名的社會活動家和軍事家。董必武本人就是一部活的中國革命史。講課時他聯繫自己的經歷，用白開水一樣平淡無奇的語言把從興中會，同盟會直到紅軍長征的歷史講得清清楚楚，引人入勝。朱德主講游擊戰的戰略戰術。他從在滇軍剿匪講起，自自然然轉到自己當“共匪”被國民黨圍剿的經歷，其中列舉的精彩戰例數不勝數。

有意思的是張國燾也到抗大講過課。講授的是資本主義必然滅亡，共產主義必然勝利的客觀規律。黎明對張國燾的講課不太感冒，說他結結巴巴，雖然內容還是很新穎。黎明的結論是張國燾沒什麼本事。其實，張國燾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當時正在挨批判，抗大教室的牆上就貼着批判張國燾右傾機會主義的標語。但這場運動對黎明所在的四大隊影響很小，因為四大隊的學員都是從白區來，批也批不出個名堂，所以黎明腦子裡基本沒有留下什麼印象。他只是覺得又要批判張國燾又讓他出來講課顯得有點滑稽，完全沒有意識到黨內鬥爭的殘酷。

在一個清涼的早上，從“白區”辦“外交”回到延安的周恩來，馬上風塵僕僕趕到抗大做形勢報告，講西安事變。幾千人的大會，沒有擴音器，周恩來站在那裡，一手插腰，一手得體的揮舞着拳頭，氣概英姿颯爽，語音鏗鏘有力，語調抑揚頓挫，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他手上沒有任何提綱和底稿，卻是條理分明，言出無澀滯。他敘事鬆緊適度，分析抽絲剝繭，評論中肯精煉，一連四五個小時不歇氣，毫無疲倦之態，真有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氣派。

黎明後來回憶：“總理講出來的話，脫口而出就是一篇用詞講究，推理嚴密，思想深刻的好文章。他把談判和實力的關係講得清清楚楚。。當時的局面那麼複雜，少壯派人人有槍，誰的招呼都不聽，遇事就知道激動，砸了鍋又沒辦法補。總理從中周旋調解，找出一個最大公約數，實在不容易。周總理在西安事變後為共產黨爭取到了最大的生存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