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黎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碰上哄抢物资的土匪了。虽然他明知手下那几条破枪根本无法抵抗,还是命令战士:枪上膛,准备射击。 “别开枪,”领头的汉子大声喊:“我们也是共产党。” 黎明从来没有感到“共产党”三个字竟然如此亲切。 说话间,这些人到了跟前,二话不说,马上帮助黎明他们补换破烂的麻袋,收拾散乱的物资,重新包扎捆绑好。接着一些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替换了累垮的民兵,还抬来几块门板,做成临时担架,把几个伤员抬了上去。黎明队伍中的其他人看见这支地下冒出来的生力军,也都情绪大振,纷纷加快脚步,像飞一样朝最后一道封锁线冲去。 黎明把枪倒背在背上,站上高坡,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时,大道边落下几颗炮弹。紧跟着,一架涂着“红膏药”的飞机飞了过来。黎明赶快指挥大家往路边隐蔽。一眨眼工夫,路面上就只剩下大包小包的麻袋,几乎所有人都躲到了路边的沟坎中,只有一个小矮个儿站在道路中央发愣。黎明顾不了那么多,狂奔过去,一把将小矮个儿拖出路面,两人连滚带爬下了坡,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十三 “小妮子?”黎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些犹豫地叫道。 小矮个开始把脑袋死死钻进黎明怀里,双手紧紧握着他的的腰,浑身如同筛糠似地颤抖。这时她抬起头来,理理散乱的鬓角,双眼有些迷茫。 黎明一把扯开衣襟,从胸前的衬衣口袋中取出一个玉白色的青磁小葫芦,上面画着几叶水嫩嫩的绿竹。他把葫芦在小妮子眼前幌了幌:“看,青竹叶子镇酒,信不?” 小妮子的双眸园瞪,欣喜的眼光如同汽车缓慢启动,加速,越来越快,最后奔泻而出。她抢过青瓷小葫芦,飞速塞进自己的怀中。然后,欢快地用手摇着黎明的肩头,晃着脑袋顽皮地说:“大哥哥,信不信,我也是八路,八路军了。” “小妮子真当兵了?” “我早知道你们小瞧人。”小妮子嘟着嘴,却挡不住高兴:“信不信由你:你们走后,我们全家跑到外婆乡下。后来八路军宣传队从那儿路过,看我活蹦乱跳,就让我就跟着他们走啦。” “真没想到。” 小妮满脸自豪,接着关心地问:“小骡子和秦连长呢?” “秦连长现在当司令了,在路北活动。小骡子先前还在随营学校。上个月有人告诉我,他去了战斗部队,具体在那里我就不知道了。”黎明回答完,马上好奇地问小妮子:“你怎么到了这儿?” “破击平汉线呀。我们还在碉堡前面给伪军唱戏呢。” “真的?唱的什么?” “唱‘松花江上’;‘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我们在太行山上’。好多好多,有两个炮楼子还是我们给唱下来的呢。上半夜我们撤退到这儿,刚要在村里歇息歇息,就有人报信说八路的运输队跑不动了,叫大家伙快去帮忙,我们就都来了。没想到碰上大哥哥你。” “这儿不是敌占区吗?” “敌占区怎么啦?不都是中国人吗?何况村里的维持会长都是咱们的人,他们只是应付应付日本人。这不宣传队就大大方方住在村里。” 黎明突然发现自己的双手还抱着小妮子的腰,他不好意思地把手缩到身后。小妮子一把推开黎明,低下头,红着脸朝四周看看,盘腿端坐,不住地用手指在地面划拉。黎明轻轻伸出手,用两根指头叼住小妮子的小手指。小妮子摇晃摇晃手掌就不再动弹。黎明感到一股暖流从小妮子的指尖传到自己的掌心,然后顺着手臂蒸发起来,激荡心房,温暖周身血液。黎明听到四周围飞机的引擎声,炸弹的爆炸声和机枪的扫射声,但他没有丝毫恐惧和害怕,因为他希望飞机不会离去,炸弹不停爆炸,机枪永远“达达达”响个不停。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小妮子灿烂笑靥的背景,就如同黑白对比,只有永恒的深渊才能烘托纯真的晶莹。 “小妮子。”黎明喃喃自语。 “人家有大名了。”小妮子扭动腰俏,咯咯地笑。 “大名?” 小妮子又低下头,声音几乎听不见:“竺青。” “竺青?真好听。” “大哥哥以前叫什么?是不是黎吉昌?” “是啊?我参军后改了名字。”黎明莫名其妙,不知道小妮子从那儿知道自己的原名。 竺青从随身带着的碎花兰布小包中掏出一封信,扔给黎明,轻轻说:“我在总部一看到信,就知道就你的。他们都不知道收信人。我拿到手上,心想反正还能和你见一面。” 黎明一看,原来是妈妈写的,日期是一年前的,不知辗转了多少路程,经历过多少曲折。信封的边沿,有不少地方磨破了,仅仅没有把信纸漏掉,还经过雨水侵蚀过,模糊的字迹仿佛水墨画的印渍;经过仔细辨认才能看出“八路军一二九师”几个字。至于黎明的名字,字体较大,还比较清楚。多亏小妮子有心,否则黎明也许永远收不到。 黎明拆开信一看,只有薄薄的一张纸,竟是妈妈的亲笔。信纸上的红格框虽然被水浸得有些散开,把纸的边沿染成了淡红色,写在上面的字却还清楚。信写得很简单,看那歪歪扭扭生涩的笔划,可以想见写时的困难,不知费了多少遍的功夫才写成的。 信是这样写的: 昌儿: 自你走后,我和顺儿已搬到乡下老家来住。接到你的信后,顺儿也和他的几个同学到延安去了,家里只留下我一人。 你们两弟兄都离开我,娘是舍不得的,国家成了这个样子,不离开也不行。你们两弟兄都能上前方,村里的人,亲戚朋友没有不夸奖的;娘的脸上光彩。 听说北方很冷,晚上睡觉要把肚脐盖好,不要受凉。在前方,遇到合适的姑娘,要早订终身,成了家,有人照顾,娘就放心了。 母字 民国 年十月廿日 看了这封信,黎明的眼泪止不住象泉水一样涌了出来。他把信塞回竺青手中,站起身跑到一边,竟嚎啕大哭起来。 赵志一不知发生了什么,快步跑过来,从竺青手上接过信扫了一眼,表情淡淡地说:“这不是一封信,是全中国母亲们的心。” 十四 枪炮炸弹声停止了,所有人都回到了大道上,整理好散乱的包裹,踏上了回家的路程。越走枪声越远,他们很快进入根据地。到达目的地后,太阳也到了他们昨天出发时的位置,从西面高山上又放射出万道霞光,大地一片绯红,像在迎接完成了这一趟任务的人们胜利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