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清漳河的水清澈照人,太行山的妹子纯朴可人。 黎明和宣传科的同事们唱着歌,咀嚼着酸甜的野枣,端着装满脏衣服的洗脸盆,兴高采烈走下山坡,来到清漳河边。 任各庄战斗结束后,周围几个伪军碉堡慑于八路军的强大攻势纷纷投降,黎明所在部队打得一直很顺利。黎明听说邵英还亲自指挥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消灭了敌人的一支巡逻分队,打死八个鬼子,俘虏三十多个伪军,自己无一伤亡。所以,黎明他们心情很愉快。 刚下山坡还没到河边,一阵劲风从山谷口吹过来,只见树动枝摇,卷起漫天黄叶如同千万条金蛇狂舞。风像过路的淘气孩子,搅乱了山谷中的宁静便一溜烟跑掉,留下曳动的残叶纷纷坠落。叶落之后,视野似乎开阔了一些,正好可以看见河对岸水花飞溅,几个小姑娘在河边洗涮。她们不时爆发出的银铃笑声震得掠鸟惊飞,秋虫屏息。 当时,黎明等人都是些年青小伙子,他们最抑制不住的兴奋就是看见小姑娘。不知是谁,抢先吹了一声锐利的口哨,然后就见几个人争先恐后往河边奔跑。河对岸的姑娘看见他们,指着下游方向,挥动手势连喊带叫:“下去,下去。” 黎明最初有点愣住,他认出了这些宣传队的姑娘,也认出了其中的竺青。他觉得这群天真烂漫的女孩子肯定在下游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于是挪动脚步想去看个究竟。不想干事刘行淹好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突然大叫:“黎明同志别上当。这些女娃儿坏得很,要咱们喝她们的洗脚水。” “河面那么宽,彼此又在对岸,我们还能影响到她们?不讲情理。”黎明感觉被人作弄,所以赌气也得到姑娘们的上游去。 女孩子们显然生气了。一个叫小何的姑娘对着竺青等人叫嚷:“他们简直不要脸”。 竺青坐在岸边,红扑扑的脸上带着乐,用征询的目光望着几个情绪激动的同伴,半吞半吐地说:“何必呢?反正我们也快洗完了。” “不行,不能让他们占了便宜就算了。”小何甩手跺脚,把自己的衣服往脸盆里一扔,端着脸盆冲河滩后面的堤岸跑去。竺青犹豫了一下,不愿意落单,就跟着同伴们的后面跑开。 宣传科的小伙子起初还以为她们要离开,不禁有点后悔。 “这就受不了啦?真是些小心眼儿。”小陈摇摇头,然后瞅瞅刘行淹。意思是说:就你小刘多事,把女孩子们气跑了。 “她们不是要离开,而是绕个弯,还想占住我们的上游。”小刘心头有点“犯罪感”,把女孩跑动的方向盯得死死的,期待有万分之一的转机。所以,当他发现女孩没有离开,而是沿对面堤岸往上流头飞奔时,马上兴奋地大喊起来。 到了男同胞的上游,小何一马当先,冲到河水中央,“哗”地一声,把手中的脏衣物全部倒入水中。然后提着裤脚使劲踩踏,搅动河底泥沙,连着皂角肥皂泡沫一起漂流下来。把宣传科的几个大小伙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老子不信跑不过几个小娘们儿。”干事小陈沉不住气了,从河中抓起自己的衣物,提着鞋,光着脚往上游跑。 黎明几个人也不示弱,跟着跑上去。两边嘻嘻哈哈比试了两三个回合,女孩子们跑累了,到一个河湾子,便一个个坐在偏下游的河滩上。竺青笑着对小何说:“你再跑吧,我没劲儿了。” 小何无奈,转过身,用指头刮着脸蛋,对河湾这头的黎明叫喊:“黎科长,不害臊,欺负女同志。” 黎明嘻皮笑脸地回答:“哪个欺负你们?本来嘛,小河弯弯,各占一边。你们洗你们的,我们洗我们的,互不干扰。你们几个偏要穷讲究,小资产阶级情调。” 说归说,做归做。几个大小伙子害怕真把女孩子们吓跑了,都不敢站在河中央。 竺青站起来,大声说:“要充无产阶级,先过来帮我们洗衣服,干不干呀?”说得几个姑娘拍手大笑。小何还加了一句:“对,男女平等。女同志干得了的,黎科长当然不在话下。” 宣传科几个干事看着黎明都笑起来,刘行淹居然半开起玩笑半怂恿:“科长,男子汉大丈夫,走过去又有啥了不起,看她们敢干啥?” 黎明当然想过去,可怎么也不能在这种场合,所以显得狼狈不堪。他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腊月还没到,就想喝腊八粥。做饭、洗衣服、带孩子,不都是你们的事儿吗?” 女孩子们顿时火了,纷纷嚷嚷起来:“男的怎么不能做家务?黎科长歧视妇女,算什么共产党员?打倒大男子主义,封建残余,剥削思想。”捡起石头朝黎明扔过来。 黎明慌慌张张往后退,他赤脚站在浅滩的鹅卵石堆上,本来就不太稳,这一晃荡当即把手中的脸盆扔了出去,所有衣服都落入水中。几个小伙子手忙脚乱抓抢不及,其中一件外套摇摇晃晃漂到了姑娘们的面前。小何咬牙切齿地说:“别管,让他自己到下面去捡。” 竺青静静地蹲在那里,眼珠顺着漂流而下的衣服转动。就在那件衣服将要漂远的一瞬间,她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然后飞快地在水中淘洗了几把,拧干,红了脸,停住手脚一动不动。 大家愣了愣。其他女孩们开始交头接耳,叽叽喳喳,最后忍不住地噗哧笑。宣传科的干事们也看着黎明傻乐。黎明恨不得挖个地洞藏起来。 竺青稳住情绪,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对姑娘们说:“不开玩笑,说正经的。你们平时不是老抱怨:黎科长不关心我们宣传队吗?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当面向他提要求。”说着拿着黎明衣服走过来,一帮小姐妹也跟上来。 “黎科长,八路军实行政治民主,战士可以给干部提意见。”竺青来到黎明面前, 把衣服递给他,然后说:“你作为旅宣传科长,有严重的本位主义思想。我们原来是师属宣传队,你对待我们就像对待外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也就三句半。从来不关心我们的政治文化学习。” 黎明愣不矶地,半响才吞吞吐吐地说:“这个,嗯,有点客观原因。我主要是管好基层干部战士的政治思想教育。宣传队的工作涉及文艺,我不太懂,最多在演出时给大家当当后勤。” “我们知道黎科长是大忙人,不会给你提太高要求。只希望你每周到宣传队讲一次课。怎样收集素材?怎样组织、编节目?怎样让我们的演出更生动活泼、更贴近时事、更贴近生活?大家说好不好?” 姑娘们一致赞同。小何尖着嗓音说:“对,对。我们只要求黎科长讲文化,讲写作技巧,不要他讲文件,讲政治。” “文化和政治密不可分哟。不讲政治,文化课也没法子上。”黎明当时是随口而出。 “黎科长,恭敬不如从命。谁不知道你笔头快,会写东西?上次写邵政委的那篇通讯,不是上下都说好嘛。”刘行淹又将了黎明一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