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回到旅部,正好谢富治也在,当时的四、七分区指挥机关还没有完全分家。黎明向旅首长汇报了部队的情况。他先讲了基层指战员中潜藏的焦虑情绪,然后强调了眼下部队的教育困境。听完后,陈锡联不说话。山路吊儿浪当地说:“啥是事实真相?对革命有利的就是真相,反革命的就是谎言。” 谢富治沉着脸说:“山路同志说得对。我们不能简单片面地,狭隘地去理解事实真相。现在是战争时期,过多地宣传负面消息,部队的情绪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群众的积极性会受到怎样的打击?共产党当然不会搞国民党那套愚民政策。但宣传的标准还是看怎样对革命,对抗日战争的大局有利。只要大政方针正确,加强正面宣传就不是掩盖事实真相。”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们也要转变方针,不能再和鬼子死打硬拼,干拿鸡蛋碰石头的蠢事。党中央指示我们收拢部队,开荒种地,开展大生产运动,先吃饱饭再说。” 陈锡联说:“要做就抓紧做。现今已是初冬季节,土地马上要封冻,不把部队拉上山开荒,明春就下不了种,秋天吃个火铲。” 十 部队除留少数部队担任警戒任务,全部上到大山顶子上。 太行山和别处山脉不同,弯曲的峡谷两侧,耸立着高墙般的石壁,绵延数公里到数十公里,或灰白或火红,放眼望去,真有点“谁持彩练当空舞”的味道。不知道的人,呆在山沟昂首仰望,峭壁千仞,危崖接天,以为山顶一定是群峰屹立,争高直指,如同插屏一般。殊不知上得山顶,看见的却是一块略带倾斜的平台地,如同大起大落,雄浑铿锵的山峦交响曲中插进的一段慢板。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算小,方圆十来里,构筑一座万人县城是绰绰有余。虽然没有大江大河,也找不到大的塘堰潭泊,但雨量充沛,还有从附近更高山头融化下来的雪水,所以土地湿润,各色植物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开荒部队到了这里,但见灌木丛丛,灰兔出没;蔓草萋萋,蓝鹊翩翩;遍地榛莽,山鸡野獾,蒙络胶葛,长虫蜥蜴;飞霜凋叶,红艳夺目;残雪乱草,青黄相间。偶尔,还有一只胆怯的赤狐会从错落其间的几棵松,杉,枫,槐后面探出一个三角形的头来,打量人一眼,然后“飕”地一声,飞快消失在旷野中,如同一点无影水笔在墨绿色的大理石上飘落滑过,留下半抹断红残痕。 “真是块宝地呀。”三八五旅的老人都记得旅长爬上山头后发出的贪婪长叹。 陈锡联抢上几步,查看先头人员翻起的土地。他抓起一拳泥土,用粗大的手指捏把捏把,然后,拍拍手站起身,透着禁不住的兴奋喊叫道:“好一块生荒,真是肥得溜油呀。种粮食一亩能收四五百斤,种洋芋不搞它几千斤才怪呢。” 他转头对参谋长说:“命令部队:马上砍木头,搭架子,铺上干草蓬被子。咱们在这里安营扎寨,大干一场。” 黎明说:“这地方四面透风,怎么住呀?” “四面透风?有你住的就不错了,我的大知识分子。再说搭个架子也是为了白天挡挡风沙,夜晚抗抗霜寒,总比露天宿营好不少。凑合凑合吧。” “要碰上下雨呢?”参谋长问。 “诸葛亮草船借箭,靠的是懂得天时。北方地区,这个季节雨水本来不多。我们又不是要在这里扎老营,三蹶头两锹,开完荒就走。老天爷非要下雨?小雨,咱挺挺就过去了。大雨全线收兵,下山回营,来日再战。” 部队先进行了简短的政治动员,然后,各单位一波一波在台地上撒开,奔向各自的指定地段,插上红旗,架好枪支武器,拿起锄,镐,锹,铲还有些斧头,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十一 分给宣传科的是一块荆棘交错,长满厚厚杂草的老生荒。杂草看看挺软,踏几步像走在一块高级毡毛绒毯上。黎明不知道厉害,“啃哧”一锄头下去,感觉就像砍在了铜丝盘绕的弹簧床上。草皮没伤着什么,锄头把却震开手掌虎口,跳将起来,在空中飞舞半圈,将那二斤实心生铁块冲黎明脑门砸过来。幸亏黎明躲闪得快,没有开瓜见红,但也楞生生吓出一身冷汗。宣传科干事刘行淹运神功,使劲道,七拐八弯终于用手中的大铁锹掀起一块草皮,大家看着真是倒抽一口冷气,这草皮下面的粗壮根须纵横交错,致密如蛛网,连土带泥将整个地面板结成铁板一块。黎明说:“看来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大家齐心协力,同时从几个方向掀挖。来来来,都站好,一二三,起。” 几个回合下来,黎明感觉手掌火辣辣的,早磨出了几个透亮的大血泡。谁叫他是科长,这个时候只能装得若无其事,还跟大家开开玩笑。好容易熬到中午,听见大老王吆喝着开饭,大家来到临时搭就的灶台前,看见炊事班煮的小米饭,一粒粒硬得像钢珠子。 “大老王,煮小米饭要多加水。这么硬的米碴子,咋咽得下去?”大家嚷嚷。 “你们不懂。”大老王笑着说:“开荒种地不比平常训练,是出大力的力气活。人是铁,饭是钢,重活儿就得吃硬米饭。我寻摸着,这架势一拉开,每人每天都得二斤小米。” 果然,黎明连吃满满三大碗还像还没饱,又添了半碗,边吃边满意地说:“没想到,这么硬的米碴子都吃不坏肚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