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記得有一篇談論梵高的文字說過大意這樣一句話:這個時代不配你這麽純粹的人。讓人感喟無盡。這是發自心田的深切痛惜與悲鳴。 誰承想,今日名滿天下、動輒畫價以千萬美元計的世界級大畫家梵高,生前籍籍無名,連吃飽飯都困難,一張畫都賣不出。如果不是弟弟提奧的供養,可能死的更早更慘。 記得上世紀八十年代讀《渴望生活——梵高傳》,常常眼含熱淚,疑惑不解:人類怎麽能如此殘酷地對待這樣一位自己的天才? 三十年過去,閱讀與閱歷多了,知道好像歷史上沒有哪幾個時代善待他們時代的偉大心靈。蘇格拉底是被判服毒而死的、耶穌是被釘在十字架、布魯諾是被燒死的、伽利略一生被宗教裁判所迫害、孔子一生顛沛流離、屈原投江而歿、司馬遷被宮刑羞辱、嵇康被砍頭、蘇東坡流放邊鄙、顧炎武為首的東林黨人被帝國立碑羞辱、曹雪芹落魄早逝、袁崇煥淩遲處死分屍啖肉、譚嗣同梟首示眾北京菜市口、弘一遁入空門…可以羅列的中外名人還有很多,這些時代無一對得起他們。 似乎,歷史像惡作劇,或像是一個預謀:仿佛就是為了對不起這些先哲而展開殘酷的歷史序幕,用解剖刀一樣的鋒韌,切開他們的思想和心靈的血脈,讓血和淚,繪製成斑斕的歷史畫卷,長存於人類的文明史冊。然而誰又能說,歷史不正是為了對得起那些千千萬萬庸庸碌碌的後人而故意刁難這些偉大的心靈,因為歷史知道他們經得起抱歉和磨難?而那些蠅營狗茍的平庸如我輩壓根就經受不起那些委屈折騰,於是睜一眼閉一眼地放過我們?于是,我們成了貪得無厭、好逸惡勞的平庸的精神食客。平庸都好啊,平庸不會被羞辱、不會身陷囹圄、不會慘死、不會饑餓、不會困窘、不會被嘲笑謾罵、…… 只是,稍有良知的人類啊,要懂得感恩!你今天之所以能夠平庸的活得有滋有味全賴無數先哲悲慘的死去。 二
在一個開放、多元的社會,人的活法可以有千千萬萬的不同。 人可以擁有別樣的人生:以自由和獨立的靈魂去品咂生命的極致與美麗,在默默無聞中追尋生命本體的覺知、精神的次第擡升、心靈境界、疆域的超拔與拓展,以此獨標一格。你當然不僅不反對、反且欣賞大千世界、蕓蕓眾生百千年文明史上的披荊斬棘、篳路藍縷——建功立業、開疆拓土、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立天地心、立生民命、繼往聖絕學、開萬世太平;或著書立說揚名立萬求為萬世師;或一生劬勞、富甲天下、澤及蒼生黎民、堂皇列祖列宗;或追尋靈魂不朽、超脫生死桎梏、輪回苦空,仰望極樂、天堂……你無意匯入這股滔滔洪流,寧願選擇獨立江河涯岸、蒼茫遼闊、悠然歲月——沐浴晨曦、目送歸鴻、瞰東流逝水、味天上雲卷雲舒與大地無盡生意……生命本應各有各的精彩,只要是精彩,內心足夠豐盈,就是無愧無憾的人生,這方顯出斑斕彩色世界,不必拘泥於任何成說成見、陳規陋習。這是自由的真含義,這是生命的真妙諦! 三 出名,如果是為了把自己正確的知見、行為傳播的更廣,為生靈布道,出名乃行善積德。如:耶穌、孔子、佛陀是模範師表。 因大眾的判斷力往往不是來自真理而是來自名人,從眾心理自古已然。這倒不是歧視大眾的智力,一方面是因為術有專攻;另方面當然也有天分的差異。你天分在某些方面較好、專業較精,把認知經驗傳達給他人,這不也是一種行善?總之如果純粹出於傳播知識、見解、真理的動機,按佛教的理論講也是法布施之一。如果出名的動機目的是為了高人一等、發財聚斂、威風八面,那出名欲就變成貪婪了,形同作惡。屬貪嗔癡綜合癥之一種。 當然,有人會說,你怎能判斷自己所言是正確的知見?在陽光下論辯就會越辯越明。動機純粹的人不會介意自己的知見被證明錯誤,反而會高興自己增長了見識,會非常感恩別人正確知見的分享,會把它當作自己的福緣,因為它他們追求的就是超越世俗功利的智慧、目的是提升自己的心靈境界。出於名利目的而出名者,他們則絕不會樂見自己的見解、行為被駁斥、被證偽,因為一旦如此,他們的名望就會大打折扣,世俗利益大受影響。 四 一個優秀的人,哪怕才智卓越、學植深厚、品格清純、趣味不凡;也並不意味著擁有俯視蕓蕓眾生的傲慢,而是擁有平視生命的自信;不是自命有糞土王侯的高貴,而是擁有知人論世的平和;不是擁有舉世昏昏我獨醒的得意,而是心懷午夜神馳於人類憂患的悲憫;不是洞穿世相後潔身自好、遺世獨立的超然,而是滿眼無限江山無限恨的淒愴。 五 真正的大氣不是睥睨一世唯我獨尊,而是謙容溫雅,海納百川,並且,知道自己作為人的種種毛病、並竭力改變它。 六 準確地說,高貴是源於恥感:恥於阿夷權貴、恥於附庸風雅、恥於人雲亦雲、恥於明哲保身、恥於茍且偷生、恥於表裏不一、恥於見利忘義、恥於人面獸心、恥於奴顏卑屈、恥於謊言欺世、恥於把人字倒過來寫(丫)! 七 人有良知固屬不易,但更難的是擔當。因為良知止於明是非;擔當意味著要為正確的事得罪人、要擔責。 八 中西文化的癥結在此——中國人在善的旗幟下、以無是非的包容、諒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和事佬圓融心態對人對事,沒有原則,怕得罪人、只求個人安穩無事,沒有個人的權利意識、造成中國文化的含渾、模糊如一鍋醬缸狀,以至在這一文化渲染下的國人沒有個人主義的暢行,少數人的崢嶸頭角被滔滔俗世濁流淹沒在歷史的混沌中,在這種醬缸文化裏人性毫無進步、文化千年循環往復停滯不前,這其中儒道佛裏糟粕部分的混世哲學起了很壞的作用;與之不同的是,西方則強調理性、客觀、規則清晰、權利義務邊界明確的處事原則,其結果是個人權利意識高漲、催生自由民主契約製度、導致科技教育昌盛,成為導引人類走向現代文明的福音。這其中古希臘邏輯哲學和後來的基督教新教個人主義文化作用甚巨。 九
百年中國,最欽仰兩個人。一個是出世的弘一法師;一個是入世的陳嘉庚。都是有大智慧、大擔當的偉丈夫。前者以拯救人的靈魂慧命為己任,在一派雕敝的國土重振千年墜緒的南山戒律,矗立起國人靈魂的剛骨,用自己人格的勇毅喚醒國人何為道義擔當、何為士人風骨、何為信仰的殉道者,以傲岸獨立的姿態在陳腐汙穢的大地蓮花般開放;後者則在百年前就高瞻遠矚地看到,現代社會須以教育立國方能拯救老大中華於水火,遂毀家興學,把義利兩字的文化精髓詮釋得驚天地泣鬼神。廈門大學、集美大學至今尊其為校主,奉為人格楷模。 十
傳世美文,乃源於一顆偉大的心靈——飽含對人世的無限悲憫和留住人性最起碼的溫度,有基督、菩薩的救世情懷。古今中外莫不如此。此外,所有使力使勁地搗鼓文字、技巧都是笑話一樁;所有的語言的「巧言令色」、構思的「匠心獨造」、情緒把控的「有理有節」最多只是三流貨色。 十一
一個人在人生得意時不忘形,在失意時不變形(人格),才稱得上大丈夫、真君子。 十 二 刻意的低調固然假,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以為是也讓人恥笑。畫家黃永玉說,他不認識袁隆平,人家指認後,他說:「我就多看了他幾眼。」說這話分明是拿自己當大師的氣派。看似有睥睨天下的雄豪,其實骨子裏是小家子氣——活的不明白。真以為自己有把年紀、有把錢、、有人捧就人五人六了!從歷史的角度看,他連人家袁隆平的腳板都夠不著,哪怕他當真夠得著,也不過是一個畫家的身份。 十三 有一個叫格雷厄姆•格林的英國人說:「一個人日後會成為怎麽樣一種人,端看他父親書架上放著哪幾本書來決定。」我想補充一下;不僅看他父親書架上放著哪幾本書,而且最關鍵的是他看了其中的哪幾本?後者比前者重要一百倍!當然,這當不得真,書生之論罷了,倘要稍稍頂真,那必須這樣說:他父親書架有沒有、放什麽書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父親的腦袋是否扛在自己肩膀上!如果還準備較真死磕,話還必須這樣說才更嚴謹:他父親的腦袋是否扛在自己肩膀上也不重要,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的腦袋必須扛在自己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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