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中西「問題誤置」還是文明層級的誤讀？

  ——由中國學者秦暉在紐約市大演講:談中西思想交流中的「問題誤置」引發的思考 

（3月19日有幸參加紐約城市大學研究生院主辦、紐約博登書屋協辦的這次學術活動，受益良多。也引發了自己長久以來對中國與西方不同視角的思考。茲分享自己的淺見，供同好批評指正。謝謝！）

 引秦暉先生的主要觀點——

秦暉說，西方人喜歡把自己面對的問題套在中國身上去討論，卻對中國存在的真正問題視而不見，也使得在當今世界中西交流顯得更加緊迫。由於西方人對中國問題的不瞭解，而將其自身問題誤置於中國入世談判的過程中，使得西方國家錯失了以此為契機促進中國民主人權發展的良機。他說中國入世談判中最爭執不下的問題是關於農民補貼的上線問題，美國想壓低，而中國卻堅持要定在15%。事實上中國之前不僅沒有補貼過農民，按照世貿組織的計算方法，毛時代對農民的補貼算是負30%，因為當時農民被要求將糧食賣給國家，而售價只有市場價的三分之一，這不僅不是補貼反而是剝奪。改革開放後取消了人民公社，統購統銷等不合理政策，對農民的剝奪開始下降，但仍然存在。特別是1986年到2000年間，中國農民負擔問題開始突出，包括免費勞動等。但這些問題西方國家在與中國進行世貿談判的過程中從沒關注過。

美國和西方誤以為中國的社會主義是對老百姓實行「福利主義」政策的，按照他們的思路：左派政府對本國農業肯定的實行「補貼政策」的，他們想都想不到的是：中國的所謂「社會主義」與西方左派理解的「社會主義」壓根兒風馬牛不相及，甚至相反——中國的社會主義實行的是城市戶口與農村戶口的二元戶籍制，換言之，就是一個國家百姓分成兩個等級。農村人口天生低人一等，對城市必須無條件提供資源供應。中國政府非但沒有補貼農民，相反是採用「剪刀差」（低價收購農民糧食補助城市）政策嚴酷掠奪農民，即秦暉提出的負補貼。這種逆向操作對於美國西方來說聞所未聞。秦暉估算負補貼30%，實際上遠遠大於30%，否則就不可能出現1959-1961年間的中國大饑荒餓死近4000萬人的慘劇。

我的問題是：針對美國西方對中國「社會主義」制度誤讀問題我想提供另一個視角——即從文明史的角度觀察中西思想交流中的「問題錯置」是否可以找到更深層原因、得到合理的解釋？

秦暉先生對中國加入世貿與美國談判的農業補貼問題有深刻獨到的見解，反映了中國與西方誤讀的不同社會現實。

秦暉先生認為中西思想交流中的「問題錯置」原因是美國誤判了「中國式」社會主義制度的「左派」性質。非常認可秦暉先生的這一觀點。本來，中國與西方學界對「左右」的理解，不僅存在學術文化語境不同，關鍵是對左右內涵的認知也完全不同，甚至是相反的。我認為西方對中國的誤判、所謂「問題的誤置」，乃源於對中國社會制度所處文明層級的誤判。換言之，這個「問題的誤置」不是中西（不同思想與文化背景）的誤判，而是中國與西方在文明層級上的相互誤判，由此導致「誤置」的結果。

從文明史的角度觀察，也許問題比較容易看清楚。

美國西方是現代文明體社會，中國迄今依然是一個前現代傳統社會。其本質不同用一句大白話說就是，前者（現代文明體社會）是一個把人當人對待的社會；後者（前現代傳統社會）是一個不把人當人看的社會。把人當人看的社會是指，人人具有基本的權利——擁有平等的生命權、自由權、財產權，普世價值作為一種常識觀念深入人心；並以憲政法治為管理國家的基本國策；以民主作為權力合法來源的背書；以自由市場經濟運行作為主要經濟模式。其特點就是：這樣的社會公民擁有基本的公平正義。我把這類國家概括為實現了人性正義法則與文明正義法則的現代文明體社會。而不把人當人看的社會，如中共治下的中國即是前現代傳統社會 。他們把人民當韭菜收割、當人礦開採。這樣的國家「人民」不是公民，個體既沒有現代文明體社會擁有的基本權利，也得不到制度性的法治保障。從這個角度看西方對中國的錯置問題，大部分疑問都可以得到合理解釋。

至於，所謂中國式社會主義(也包括蘇聯、朝鮮、越南、柬埔寨等)把它看做名不副實、掛羊頭賣狗肉的國家政治符號可也，不要把真正的社會正義性質的政體跟這些冒牌社會正義國家對號入座。第一，本來百年來的所謂的共產主義運動下的社會主義，就不是馬克思恩格斯理論上的「在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基礎上演化出來的社會主義，而是經由列寧篡改後的國家「社會主義」。把所有曾經存在的蘇聯列寧斯大林式 「社會主義」跟前現代專制獨裁政權（如伊朗阿富汗敘利亞等）等量齊觀即可。他們的政權統治方式雖有不同(如伊朗是政教合一的神權整體，朝鮮是金家皇權獨裁統治)，但對付老百姓的態度和統治手段本質上是一樣的。換言之，這些國家人民、百姓的命運與中國人民沒有不同，性質上都是「韭菜」和「人礦」。都只是掛羊頭賣狗肉的把戲。就像你不必在意這些所謂的社會主義國家也有憲法是一個道理——他們的憲法只有現代文明社會的符號性象徵意義，不具備進入真實的司法實踐程序的任何現實可能:憲法的存在於統治者而言不過是一個欺騙性極強的現代社會幌子；對人民百姓而言也就是望梅止渴的迷魂湯。

接下來談談對中國政權的本質特徵。

從中共統治七十五年歷史考察， 前三十年（1949-1978年），中共是中國唯一、且最大的地主（含土地上所有的資源）。自中共建政後五十年初的「土改運動」，通過」謊言」騙取農民土地收歸國有以及城市工傷資本家小企業主通過公私合營後，所有農村百姓實質上都是佃農——只有索取沒有最基本的人身安全、權利保障；城市工人手工業者、市民是另一種形式的廉價顧工。後四十年(改開後至今)，農村農民是賦稅減輕(輕徭薄賦)的佃農；城市工人、進城農民工則是另類獲得較為合理報酬的顧工。        

從底層普通百姓的視角看，前後三十年不同的僅僅是:首先，前三十年中共是當然且唯一的中國最大地主，唯一割韭菜挖人礦的地主。改開後的四十多年來，中共依然是中國最大地主，最大割韭菜挖人礦者，但不是唯一了，而是特權階層選擇個別底層白手套參與一起割韭菜挖人礦，並讓他們分一杯羹(除了經濟利益，也包括入黨進體制內人大政協，強化基層政權力量)。其次，他們也默許底層人民獲得可以互割韭菜、互挖人礦的機會，就看誰頭腦靈光誰有權勢背景——實質上不過是開啟底層互害模式。然後經過這一輪白手套模式和互害模式後，底層百姓好夢還沒有做足，到了習近平統治時代，好日子到頭了。原因是，無論是白手套的存在還是中產階層的興起，習近平都認為威脅到中共政權的存續。底層參與的白手套開始失效，掠奪的財富開始以各種方式返還給大地主（比如以種種罪名沒收馬雲的支付寶、孫大午財富以及官方強行入股控制私營大企業），底層互害模式辛苦獲得的財富，也被大地主以房地產名目蠱惑逐步返還到大地主家裡了。社會開始大踏步回歸到前三十年狀態，且開啟更為嚴酷恐怖的高科技極權主義社會——“奧威爾1984”模式。

順上述思路逸出問題，順便談一下對中國未來的看法。

從現階段中國國社會的整體形態看，改開前後三十年比較，後三十年，人性與社會秩序開始回歸正常，但近十年來，社會整體文化、道德日趨粗鄙化，人性變得更野蠻，底層互害更慘烈，又向文革時代靠攏。未來趨勢是：不斷加劇的社會無序化、貧困化、黑惡化——因為中央及地方政府巨額債務、外資出逃、外企內企撤離停頓、外貿萎縮、失業嚴重、消費崩塌、房地產完全沒有希望，金融危機迫在眼前、外交四面楚歌……維穩經費還可以支撐多久？這樣的統治可以存續多久？閉關鎖國還可以行得通嗎？非常值得懷疑——改開後見過「藍天」（品嘗過相對「毛時代」不曾有的自由日子）、喝過「肉湯」（終於可以吃飽飯了）的中國百姓、尤其是曾經「中產」（按中國人的有車有房由溫飽的标准）的城市及沿海發達地區的數億人，他們還會甘心去接受那種「韭菜」「人礦」的貧困潦倒的悲慘命運嗎？如果不能，反抗是必然的走向，與數千年來民不聊生、官逼民反「彼可取而代之」推翻政權是必然的結局。那麼中共政權在不久的若干年內崩潰是大概率事件，導火索則很可能是偶然、隨機的。不同只是「合久必分」的四分五裂軍閥割據？還是依然大一統的專制獨裁？亦或中華民族非常幸運地搭上現代文明的末班車？正可拭目以待！